第462章 甄洛往事(1 / 3)

車身微微一震,顯然是停了下來。

曹植將車角落處一件大氅拿起來,往織成擲去,隨即自己掀起簾子,輕盈一縱,便落在了車外。織成猶豫了片刻,才從車中探出頭去,不覺微微一頓。

遠處是起伏的群山,渾厚卻並不高峻,近處是一帶碧水,宛若玉帶,通透的翠色嘩嘩流泄,一路翻出雪白的浪花。雖是冬天,河邊淺水裏卻仍生有無數的可疑藻類,柔軟的觸須伸出水麵,便如蛇一般蜿蜒。

織成默默地躍出了車廂。

冬季水枯,洛水畔也退出了大片的河床,是綿密灰黃的沙灘,枯黃的野草雜生於其中,在寒風中瑟瑟抖動。

織成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氅衣,曹植連大氅都未披,風吹得他的鬢發衣衫,俱在獵獵飄動,側麵看去,他的輪廊仿佛是墨線勾出的最完美的線條。

“建安九年,阿父帶著大兄,攻破了鄴城。”

曹植忽然道:“那時鄴城還為袁紹所占,他雖未稱帝,但鄴都那時地勢雄要,物產豐富,卻是他盤踞之地,一如都城般繁華。街衢宮所,至今尚有許多,是袁氏所遺。而從前的袁府十分豪奢,據說連靈帝朝時的萬年公主府,也是其別院之一。”

什麼!

這個消息卻著實令織成大吃一驚!看萬年公主府那寂清的模樣,隻道數十年來皆是如此,沒想到還曾被袁紹所占據!

“袁氏亡後,袁府被重新改造,隻是阿父留下了萬年公主府,餘者皆改為了鄴宮,後迎奉天子,便居於此。”

當初袁紹春風得意之時,居於鄴城,連萬年公主的那座別園都可以占作自己的地盤,沒想到即使以袁氏的勢力,也不過十餘年間便煙消雲散,甚至連自己的烙印都被清洗得一幹二淨,又迎來了新的主人。

隻有萬年公主府,裏麵的設施陳置似乎仍沿襲了昔日公主的喜好,想來是當時袁氏也沒有對其進行大的改動,而曹操因為對萬年公主劉宜有著獨特的感情,又盡力恢複了從前的模樣吧。否則若是大興土木,又怎麼可能不暴露左慈帶自己走過的那條地道呢?

“當初的阿洛,並不為其姑所喜,故所居之所,便是在稍為偏僻的萬年公主府內。不過那時這府中改過一個名字,叫作‘淩波居’。卻不是因為那府第中有什麼了不得的碧波盛景,而是阿洛腳步輕盈,行走時如淩波而舉一般。但這個府第的名字,是袁熙取的,大兄不喜,阿洛也不喜。所以後來這牌匾就消失了……”

居然還有這麼多的秘辛!

織成的腦海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的下午,左慈與她的初次相見,正是在萬年公主府,緊鄰著的鄴城別宮。

想起淡淡天光之下,那碧綠的池水,寂廖的秋草,那樣鑲嵌有美玉和金飾的椽扉,白石的台基,彩繪的鬥拱,想起那階邊茂盛的香草發出怎樣暗幽的清芬,高大的槐楓木又是怎樣遮敝天光,想起自己的琅琅歌聲,是怎麼令左慈啼笑皆非,亦驚起簷下的塵灰:“王子喬,愛神仙,七月七日上賓天。白虎搖瑟鳳吹笙,乘騎雲氣吸日精。吸日精,長不歸,遺廟今在而人非。空望山頭草,草露溫人衣……”那裏高華而幽潔,寂清而靜謐,是一處與整個野心勃勃、興盛繁榮的鄴城截然不同的地方。與左慈在那裏短暫相處,鬥嘴挑釁的一段時光,是在穿越時空而來的一年多時間中,令人難忘的輕鬆和幽靜。

真沒想到,原來那裏,竟然曾經居住過甄洛。

不,是曾經居住過曹操曹丕父子,都曾經深深愛過的女人。

不是有野史軼事中說過麼?甄洛之美,令曹操與曹丕都同時動心。但是曹丕搶先一步得到了甄洛,才有了後來的甄皇後,徒令曹操扼腕。

現在想來,曹操是否當真對甄洛動過心呢?也許,更令曹操動心的,並非是甄洛的美色,而是她也曾經居住在劉宜昔年的宮室之中,同樣一片寂靜的園林,居住過兩個風華絕代的美人,這又是一種怎樣的命運的巧合?

但是,心有遺憾的人類啊,為了填補內心的遺憾,恐怕是連這樣的巧合,都會緊緊握在手中罷?

曹植臉上的紅潮,似乎在漸漸退去,在盡力地讓他自己安靜下來。天光逆著他的臉照過來,輪廊的線條分明起伏,織成終於發現為何自己看到他時,有一些許的愕然和陌生了。

他瘦了許多,從前豐朗的臉龐也陷了下去,且失去了那種天真的光芒,瘦下去的陰影裏,倒填上了淡淡的陰沉與焦躁。甚至在他的敘述之時,也隻有唇線微微的變化,並不曾牽動臉上肌肉表情的絲毫移動。

而唯其如此,卻更令人覺得他極力抑製的,是更會令人驚懼的一種力量。

“大兄在袁府得到了阿洛,十分喜歡。可是後來……後來……”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也見到了阿洛……”

仿佛一根重錘,忽然擊中了織成的心髒,她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瞪住了曹植:“你……”

“我不是貪圖美色!”

曹植急起來,連眼睛都幾乎要濕潤了:“我不是!我隻是喜歡找大兄和她去玩,她性情溫柔,說話的時候令人如沐春風,全身暖洋洋的,無一處不熨貼……她會彈琴,琴聲如流瀑飛泉,如跳珠濺玉,有時又如百花雍穆,如鳥囀碧鶯……她還會寫詩,她……”

“她再怎麼美好,你也不能跟你大兄爭一個女人!”

織成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無力地撫住額頭:

老天!居然真有這樣的狗血段子!虧她之前還那麼相信他!

“我不是!”

曹植猛地轉過頭來,眼中幾欲要迸出火星!

貫衛的聲音恰在此時響起,低低的,卻甚是平靜:“公子既是來拜祭甄女郎,還勿要動怒才是。”

織成驚覺原來室中還有貫衛在,看他一眼時,卻見他再次悄沒聲息地退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雙手垂落,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塑,又仿佛是一根沒有生命氣息的木頭。

——難怪她方才幾乎把他給忘了。

至於拜祭……

她這才發現,貫衛的旁邊放有一隻竹籃,裏麵香燭果品一應俱全。

“我對她又不是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