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吃了一驚,叫道:“魏王!”
又環視四周,透過側門,可見穀少俊的影子正一處偏室窗下熬藥,旁邊立有四名小黃門相助,曹操身邊卻並無一人。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曹操微微一笑,道:“是我遣他們離開的。至於仲康,我讓他在殿外和子桓一起,去安撫子建……方才那些情形,我都聽見了。”
織成這才想到,或許他早已在施針之時便已清醒。隻是自己全神聆聽殿外聲音,竟不曾留意內殿。
隻是,他為什麼要讓許褚去調開曹丕,難道便是為了此時要與她獨處?
她與曹操單獨見麵也有好幾次,兼之二人當初在萬年公主墓底還有共過生死的時候,所以倒也不覺得別扭。當下便直接問道:
“不知魏王此時覺得如何,可有什麼不適之處?兒婦召人進來侍候魏王罷。”
“既自稱兒婦,為何不喚一聲阿父?”
曹操臉色有些憔悴,但目中威勢尚在,盯著她道:“莫非在你心中,還記著我昔日負你恩義之事?”
當初為了寶藏追殺她,這事說出來的確不厚道。但已過去這許久,織成又何必計較?當下搖了搖頭,道:“想來魏王如今也知道,這所謂的靈帝寶藏,並非真正的珠寶金玉,而是當初萬年公主從宮中帶出去的織錦之技,已被劉璋用在了蜀地,方有數十年蜀錦之勝。不過萬年公主還留下了一份手抄本,我已將其取出,交給了子桓。假以時日,魏錦當不懼蜀錦矣。”
當初她在那穀中出來,曹丕早就知道所謂寶藏的秘密。當然萬年公主在那隻繪有忍冬花藤的漆箱中,留下的也有珠寶,但這些珠寶可令人成一富家翁,但富國強兵卻是遠遠不夠。織成也沒有打算都獻給曹丕,橫豎是她有了那卷萬年公主手抄的帛書,其中織錦之技若經她這來自千年後、擁有更多織錦經驗的人來指點,已足夠令魏錦壯大,與蜀錦一較短長。
這才是真正富國之策,更何況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大殺器”——棉花!棉織品在後世唐朝出現後,劣等的可供尋常百姓穿著使用,上等的稱為白疊子,已價格不靡。及至到了明朝時,棉花大量種植,技術也經黃道婆之後有了大的革新,受到廣泛歡迎。鬆江地方所產棉布,每日產量何止萬匹!鬆江布遠銷全國各地,有“衣被天下”的美譽,以致於產生了這樣的謠諺“買不盡鬆江布,收不盡魏塘紗”。而據史載,鬆江生產的棉織品品種甚多,有標布、扣布、稀布、番布、榮斑布、中機、小布、三梭布、龍墩布、雲布、飛花布、漿紗布等。其中“三梭布”,是明代一種優質棉布,布幅三尺餘,細密如綢,堅實耐用,為當時最上等的棉布。皇帝的禦衣就是用三梭布製作的。按照《明史》所記載,三梭布的價格非常昂貴,成化年間每匹甚至價值二兩白銀,而一般粗闊棉布僅值三、四錢白銀。
可想而知,如果她將棉花提前種出來,則棉織品的出現,必然會大大衝擊原有的紡織品市場,錦、緞、綢等絲織品,包括苧、麻、葛等織物都會受到巨大的影響,而原先幾乎可以把控天下紡織命脈的優勢也將不再存在。
當然,這樣宏偉的構想,她並未曾說出來。因為目前棉花尚未種植成功,言之過早不是她的風格。
但她將錦的設想告知曹操,便是想說明,她並不在意從前的往事。從他聘她為世子婦那一日起,與心愛之人得諧的喜悅,便足以化解以往的種種怨仇。
更何況,如今的魏國,不僅是曹操的,將來也會是曹丕的。
曹操歎了口氣,往後一靠,厚厚的錦褥立時塌陷了不少,道:“你果然是對子桓情深意重。聽說你在巴蜀之地已有些根基,又往來於荊襄,與東吳也頗有交情,若是將此技收歸自己所有,隻怕會富甲天下……你卻將其交給了子桓!”
更多的,或許是出自內心對曹丕的歉疚吧,因為兩年後自己終將離開,總希望用一些什麼,來填補那種歉疚……
更何況,自己深愛子桓,他為她做了那麼多,甚至都被射了一箭,又剌了一劍,她又為何舍不得這些身外之物?
“子桓對我,也是情深意重。”
織成麵對曹操時,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甚至比起跟曹丕相處之時,還要多一種自在。雖則在這對父子麵前,她總是忘了要以“妾”來自稱。
“情深意重?”曹操笑了一聲,道:“你這樣的女郎,他有幸得之,怎能不情深意重?”
織成忽覺背上一緊,警惕地看了曹操一眼,忖道:“他怎出此言?”
卻聽曹操緩聲問道:“阿宓、董真,還有織成,你……究竟有多少身份?你究竟來自何處?瑜郎又為何要為你遮掩?”
驀的一股寒意,自脊中油然升起,織成退後一步,咬牙道:“魏王這是何意?”
“中山無極甄氏,在建安年間本就門第衰微,若非甄洛當年才貌出色,亦不能聘為袁熙婦。”
燈影之下,曹操目光炯然,一霎不霎:“袁熙敗落後,甄氏一族失了憑恃,於戰亂之中大多歿亡。你若是身為旁支之女,湮然無聞,亦是情理之中。隻是,甄氏女性情柔順,亦多怯懦,若早有你這樣出色的女郎,又怎麼會在二十年間,隻攀上袁氏一門姻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