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輕輕替我擦著臉上的淚水,將我擁進了懷裏。
六十一年冬,康熙病逝,皇四子胤禛登基,即皇帝位!
十四阿哥在軍中聽聞消息,宛若五雷轟頂,悲慟不絕,按新帝的旨令,把大將軍印務交給平逆將軍延信,連夜動身回京奔喪。
我擁著厚厚的棉被,朦朦朧朧的醒來,蕊兒在一旁憂心忡忡的望著我,一臉疲倦傷痛,見我睜開眼,立即將手中的藥舉了上來,“福晉,喝一點吧。”我搖了搖頭,指了指後頭的靠背,蕊兒會意,放下藥碗,扶我起來,將靠背墊在我身後。我望了眼窗外,已是暮色沉沉,“爺還沒回來嗎?”
蕊兒緩緩搖了搖頭,又端起了藥,“福晉還是先吃藥吧。”
我搖搖頭,推開了她的手,眺望著窗外樹杈上的白雪,說道:“皇上召十四爺進宮,又不知道要如何為難他,你也知道爺的脾氣,我擔心他會忍不住頂撞皇上,到頭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蕊兒臉上神色淒苦,勉強笑著安慰我道:“福晉放心吧,十四爺自然是有分寸的,再說還有德妃娘娘,奧不,皇太後呢,她老人家一定會幫著十四爺的,奴婢恍惚聽張公公講,說娘娘身子近來也不太好,十四爺正好是要進宮去瞧娘娘呢,福晉先把藥吃了,奴婢這就去前頭看看,沒準爺已經回來了呢。”
我隻好點頭,從蕊兒手中接過藥碗,皺著眉喝了一口,好讓她放心,隻是這藥實在是太苦,這一年來天天不斷,每日三碗,聞到這個氣味便有些反胃,實是咽不下去。看著蕊兒掀簾子出去了,我正欲將藥碗擱在一旁矮桌上,不料手上無力,一碗藥潑了出來,褐色的汁液淋的被子上袍子上都是,我微歎了口氣,伸手摸起碗放回了桌上,將被子上沾了藥的那一塊慢慢的扯到一旁,好不讓他們看見,省得大家跟著我傷心。
康熙六十一年的殘年隨著陰霾的□□勢草草而過,這個年尤其的冷,天整日整日的陰著,雪一直下個沒完。十四滿腹積鬱,眉頭日日皺著,看得我揪心的痛。
他體諒我在病中,為了寬慰我,在我麵前總是刻意掩飾,他輕笑著喚醒我,“玉兒,大花園裏的杏花開了,我帶你去瞧瞧。”
他近來清瘦了好些,我忍著心裏酸楚,點了點頭,他讓人用軟兜抬著我一徑向大花園裏去,遠遠的便見緋紅的一片,若雲霞,似輕煙,籠在亭子四周。亭子裏鋪設了軟塌,他將我抱在榻上,用厚厚的狐裘將我包裹起來。
十四阿哥坐在身旁,眺望著漫天煙霞,眼中掛著絲淺淺的笑意,低聲吟誦道:“日日春光鬥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幾時心緒渾無事,得及遊絲百尺長?”
一陣風來,卷起落紅萬丈,映著柔和的日光,流光溢彩,糯香陣陣,紛紛而下,我撚起一片落在袍子上的花瓣:“一陂春水繞花身,身影妖嬈各占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臉緊緊的貼著十四的脖頸,將那瓣落花放在十四掌心。
十四托著那抹雪花般輕盈的淺紅,嘴角勾起一絲笑,將我擁得更緊,“玉兒,額娘都跟我說了。”
“額娘都說什麼了?”我心中一緊,側過臉,隻見十四眼中淚光盈盈,明明臉上笑著,卻要滴下淚來。
十四臉上的笑意更濃,大滴的淚順著眼角落下,“額娘說,皇阿瑪曾經親口告訴她,會把皇位傳給我,皇阿瑪心裏屬意的那個人是我,不是老四,是老四篡改了皇阿瑪的旨意,皇阿瑪喜歡的是不是他。”
我捧著他的臉,用絹帕輕輕擦掉他眼角的淚,“皇上一直屬意的就是你,德妃娘娘疼的也是你,他們都不喜歡四爺,大家心裏都清楚著呢。所以那個位子,他愛拿去就拿去吧,拿著本來不屬於他的東西,他也不會快樂的,我們這一次就大度一次,讓他一次,好嗎?”
十四握住我的手,眼中的不甘漸漸褪去,“好,我們就讓給他,我們大度一次。”
暖香拂麵,落紅深深淺淺落滿衣襟,我輕輕理著十四鬢角的散發,幾絲銀白若雪,幾乎凍痛了我的雙目。
“玉兒,十三,他出來了。”他忽然轉過臉望著我,神色閃爍,低聲說道。
我繞在他耳畔的手指微滯,含笑問道:“十四,你想說什麼?”
十四愣了一下,道:“老四一定會報複的,如果他下旨,讓你嫁給十三……”
我掩住了他的嘴,“不會的,即便是他下旨,十三也不會同意的,我更不會同意。更何況四爺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假公濟私。”
十四沉吟了片刻,道:“現在的局勢,你跟著他,比跟我更好。”
我輕輕搖了搖頭,“玉兒命薄,不能跟爺同富貴,但是願意跟爺共貧賤。隻望爺不棄。”
十四臉上的傷痛落寞漸消,輕輕將我擁進懷裏,我靠在他胸口,暖意漸漸傳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