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陽光和煦,透過枝椏散漫地灑下來,照在漆了大紅的柱子上反射著明亮的光線,半空中,細碎的雪片飄飄搖搖地一墜三蕩,好不容易落在了地上,一下子便又不見了影子,化成了斑駁的水印。
下雪的晴天很少見,仿佛在預兆著什麼,外頭的天氣並沒有因為太陽的賞臉而變得暖和,北風呼嘯,第一場雪的到來讓城裏的百姓提早床上了厚重的棉衣,街道上的行人越發稀少起來。
屋子裏頭放著暖爐,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冷,隻是門窗關久了,總會覺得悶氣。
“吱呀——”
房門被緩緩推開,鏡月未央走到院子裏散步,順便呼吸點兒新鮮空氣。
沒走幾步,就聞到一陣濃鬱的香氣,混雜著茴香的濃鬱,朝天椒的熱辣,羊肉的鮮美,以及美酒的香,叫人一下子食指大動。
在鏡月未央循香看去的同時,在亭子裏擺著全羊宴的郡守小公子也正巧看見了她,揚起筷子朝她招了招手:“嗨嗨!過來一起吃啊!大廚剛做好的,特別香!”
一邊的走廊上郡守正陪著柳逸軒走過來,見到鏡月未央亦是微微一笑,抬手朝亭子裏指了一下,示意她一起過去。
“大人,來,坐這邊。”打下手的廚娘還在一邊配菜,熱情地上來拿布擦了擦凳子才推到鏡月未央身邊,又幫她倒了一碗熱酒,“剛溫的酒,天氣冷,先喝點兒暖暖身子。”
鏡月未央朝她笑了笑,舉起杯子小酌了一口,算是回應她的招待。
隻是一口熱酒還沒下肚,候間即是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唔——”鏡月未央連忙捂著嘴跑到一邊,支手撐在柱子上皺著眉頭幹嘔。
“你沒事吧?!”
柳逸軒快步走過來,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部,以為她這幾天吃錯了什麼東西:“我看還是找大夫來給你把一把脈,好端端的怎麼總是想吐?”
“嗯。”鏡月未央點點頭,不再逞強,扶著他的手臂笑得有些虛弱,似乎還有些蒼涼,“讓你操心了……”
一句話說得客套,婉約得像是下屬對上級的歉疚,柳逸軒忽然間覺得有些不爽快,有時候他忍不住會以為鏡月未央這麼對他都是心甘情願的,但同時他又很清楚,這些隻僅僅是他一手營造的假象,一旦這個女人脫離了自己的掌控,那麼在她的眼裏,恐怕永遠都沒有自己的位置。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他何曾想過有朝一日,這種言辭會落到自己頭上?
隻是一旦沾上了,想要摘下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就像一旦迷戀上了這個女人的味道,想要再忘記,就算喝下了奈何橋邊的那一碗孟婆湯,也不見得能忘幹淨。
他不肯承認的是,當日在西冥皇宮的牆角下那個陰差陽錯的吻,就已讓他禁不住動了心。
縱然他一萬個不願交出真心,卻還是逃不過那個泥潭深陷的劫,有些人一旦遇到了,就是一輩子的糾纏。
“我先扶你回房。”
柳逸軒牽著鏡月未央的手,她的手指纖長,細細軟軟的,手心下有握劍的一層薄繭,但是不糙,他的手指比她長出一些,蓋在她的手背上,恰好能裹住她的整隻手。
“郡守已經派人去叫大夫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你先去吃飯吧,不然煮久了羊肉就不鮮嫩了。”
鏡月未央抽出手,往床頭靠了靠,精神看著倒是不差。
手心一下子空了,漏進來一陣涼風,柳逸軒驀地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下意識撇開視線沒去看她的眼睛,稍微交待了幾句即便匆匆走開,腦子裏亂得一團麻,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走近亭子的時候,幾人的交談聲不輕不重地穿過日光,透過星星點點的雪花飄了過來。
“爹你說那位大人得了什麼病?我見他精神好得很,怎麼一下子又是嘔又是吐的,方才也沒吃什麼呀?”
“不是老奴多嘴,隻是那大人方才幹嘔的模樣,著實……著實想是女子有孕的……”
廚娘一句話還沒說完,立刻被郡守喝了回去:“荒謬!”
“是啊是啊!”小公子也跟著起哄,笑嘻嘻反問道,“一個長著胡子的大老爺們兒怎麼可能會懷孕嘛!”雖然兩個人男人一起滾床單的事情不少見,但是男人生孩子的事兒還真是一次都沒聽到過。
亭子外,腳步停在十步開外,廚娘後麵的話柳逸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子裏來來回回就隻有那麼幾個字在翻覆遊蕩。
“有孕了……有孕……了……”
衣角翩躚,雪花飛揚,柳逸軒猛然回過神,疾步朝房內奔去,衣擺揚起的一陣冷風晃懂了路邊的梅枝,花香盈滿了華服綢袖。
“陛下!陛下——”
郡守見狀立刻起身急急追了過去,小公子更是瞠目結舌,拿著筷子撓了撓下巴:“不會吧……難道真的懷上了?!”
“少、少爺……”
老廚娘顫抖的音節斷斷續續地從喉嚨裏冒出來,臉上頓時布滿了恐懼,一句話說到最後,已是啞了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
“啊?!”小公子還恍然不知,動了動眉尾看向廚娘,見她瞪大眼睛死死看著自己的身後,仿佛身後出現了什麼怪物,才禁不住有些心裏發毛,緩緩地轉過頭去看,這一看直接就把他嚇得眼白一翻暈了過去——
好大一條——蟒——蛇。
足足……有臉盆那麼粗吧……
“唔……”廚娘也很應景地緩緩倒在了地上,周圍看守的侍衛見狀正要趕過來,卻被一人一塊石頭點了穴定在原地,剩下幾位武功高的齊齊圍攻一位蒙麵男子,五打一還顯得有些吃力。
“嘿!”
小魔女輕喝一聲,翻身從屋簷上跳了下來,順著大蟒蛇滑到地上,掄起勺子敲了一下小公子的頭,砸砸嘴歎了一口氣:“真沒用!居然這樣就被嚇暈了,我還以為能多逗他一會兒呢!”
宗政玄寧同情地看了眼趴到在桌子上沾了一臉醬油的某位俊俏小公子,上前拉起小魔女的手:“我們還是快去找女君吧!”
“嗯,好!”
小魔女回頭對大蟒蛇招招手,嬉皮笑臉地下命令:“大妞妞,快跟上!”
一想到鏡月未央的肚子裏有了自己的骨肉,柳逸軒隻覺得天旋地轉,腦子裏一下子全被這個消息占滿了,再也騰不出空間來考慮其他的事情,他簡直迫不及待地要去跟鏡月未央求證,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陷入某種極端意外的驚喜中的某人沒有察覺到,在院子的四周響起了簌簌的響動聲,天空中還在下著小雪,草叢裏卻有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小小的蛇腦袋露了出來。
逼得近了,柳逸軒猛地才看見腳邊纏著幾條大小不一顏色不同的蛇,一眼之下他幾乎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冬天,蛇不是都該冬眠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院子裏,而且……數量還這麼多!
“大妞扭!快!他還沒進去,纏住他!”
匆匆趕到的小魔女氣喘籲籲地站在院子口發號施令,隻聽嗖的一聲,碩大的蟒蛇箭一樣射了過去,在柳逸軒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就緊緊纏上了他的身體,變故來得令人措手不及!
“哦也!幹得好!大妞扭最厲害了!”
小魔女一拍雙手,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等柳逸軒回過神來,身體已然被蟒蛇顫得無法動彈半分,要是它再收緊幾分,隻怕胸腔裏的內髒都要被擠碎!
“你們是什麼人?”
柳逸軒沒見過小魔女,自然認不出她來。
小魔女雖然也沒見過柳逸軒,但修爹爹剛才說了,這個男人就是欺負母皇的大壞蛋,她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他!
“哼哼,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你問什麼姑奶奶就要回答什麼,那不是顯得姑奶奶我很沒麵子?”
即便是做夢,柳逸軒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竟然會栽在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手上?!還被人奚落“你算什麼東西?”天底下有這麼大膽子,這麼肆無忌憚的,鏡月未央是一個,這個小女娃是第二個。
“那你要我怎麼問,才會讓你覺得有麵子?”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看了眼纏著自己的那條大蟒蛇,一對上那雙漆黑得能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的蛇眼,柳逸軒立刻放棄了掙紮的打算,他鬥不過這怪物,不得已,隻能好生哄著這個辮子翹得比天高的小祖宗。
“哼!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小魔女有恃無恐,沾沾自喜。
柳逸軒臉色一黑,忽然抬眸笑著看向她,目光灼灼,一瞬將閃若精芒,小魔女驀地對上那雙攝人心魂的陰陽寵眸,不由得腳步一頓,往後退了一步。
“暖兒!”
察覺到小魔女的不對勁,宗政玄寧趕緊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之間,隔斷柳逸軒的視線,但還是遲了一步。
小魔女一把抽出腰間的匕首,迎麵就朝宗政玄寧刺了過去,宗政玄寧速度退了一步閃身躲開,小魔女卻是追得很緊,大喇喇就撲到了他上身,一個猛衝之下果斷將宗政玄寧撲倒在了地上。
半空中飄搖的雪片逐漸變大起來,紛紛揚揚的白色雪花之中,鑲滿寶石的匕首寒光一動,對準宗政玄寧的脖子劃了過去,下手那叫一個快很準,完全不像是出自一個小女童的身手。
然而這回,宗政玄寧卻是沒有再次閃避。
匕首幹脆利落地貼著他的脖子紮進了泥土裏,繼而是小魔女咯咯的嬉笑聲,細長的小鳳眼輕輕一挑,滿是不屑地轉頭朝柳逸軒做了個鬼臉:“你以為姑奶奶這麼容易就會被你控製嗎?想得美!我早就識破了你的詭計啦!大蠢驢!”
陰陽眼的攝魂術固然厲害,卻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隻要你不去盯著他的眼睛看,隻要你的目光沒有聚焦到他的瞳孔,那麼他的幻術就毫無施展的餘地。
不然,他也不用這麼辛苦的籌謀策劃,試圖借刀殺人,一早就把冥皇控製在掌心豈不是更輕鬆?
宗政玄寧抱著小魔女站起來,對小魔女的頑皮頗是哭笑不得,方才虧得她對自己眨眼睛示意,不然麵對這麼一頭小莽牛,再加上地上成群紮堆的毒蛇,還真是不好對付。
不過,下意識裏,他卻莫名地堅信著,小魔女不會對他下真正的殺手……
小魔女這麼一得瑟,柳逸軒固然惱恨,但也束手無策,禦獸術這玩意兒他也隻是聽說過,從來都不曾見過,眼下這個小女童年紀尚幼就會禦蛇,而且還使得這麼好,他除了認栽也隻能感歎天意弄人了。
“說吧,你究竟想幹什麼?”
“切!你問什麼我就要回答什麼啊?我偏不告訴你!”
一番爭鬥之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柳逸軒真真覺得他跟這小妞沒有共同語言,不由得無奈地笑了笑:“這輩子我想過很多種死法,倒是沒想到最後竟然會被一條蟒蛇絞死,而且還是栽在了一個小丫頭手裏……”
“誰說我要殺你了?!”
小魔女挑了挑眉頭,伸出手對準柳逸軒的臉頰,學著拓跋炎胤的手勢重重捏了一把,她下手其實不輕,但看在宗政玄寧眼裏總覺得像是在調戲,當然,除了柳逸軒誰都不知道那有多痛——這丫頭好狠的手!
“你放心,你是我妹妹的爹爹,我要是殺了你,妹妹知道了會討厭我的!”
“妹妹……”
柳逸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為什麼這個丫頭說的話他都不明白?他什麼時候有個女兒了?為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哼,你們剛才在亭子裏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居然把母皇的肚子搞大了!不過你欺負母皇在先,這口惡氣我還是要替母皇出一出的!”小魔女說著,伸手輕輕拍了拍大蟒蛇,“大妞扭,你先陪他玩玩,我進去找母皇了!唔,一定要溫柔一點哦,不要弄死哦,弄個半死就好了!”
蛇蠍心腸!
柳逸軒怒容滿麵地等著小魔女一蹦一跳走開的背影,爾後才回味起她的話來。
把母皇的肚子搞大了?
這個世界上,能被人用“母皇”二字稱呼的,除了鏡月女君別無他選。
這個死丫頭,竟然是鏡月未央的女兒?鏡月王朝的大公主?
等等!他們的目的不是自己,而是鏡月未央!
不過,現在鏡月未央還是他的人,他們想要把她救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這麼想著,柳逸軒即便微微鬆了一口氣,打算坐等看好戲,然而……纏著身子的蟒蛇扭著身子裹得越來越緊,沒兩下就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纏得他一陣窒息,直至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的確是,很溫柔的謀殺方式呢!
“暖兒,方才你為什麼說是妹妹?”宗政玄寧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小魔女咩哈哈笑了兩聲,轉而目露凶光:“弟弟已經夠多了,要是下一個還是弟弟,萬一他們合起來打我怎麼辦?!我當然要提前預定一個同盟軍啊!”
宗政玄寧:這是什麼理由……
不過,小魔女惹是生非的能力非比尋常,自從她會走路會說話之後,氣死的人不在少數,捉弄過的人更是成百上千,自從被北漠太子擄走之後,簡直就是四處樹敵到處拉仇恨,儼然成為了天字一號的公敵。
他以為她還年幼什麼都不懂,沒想到,其實她……居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什麼人在外麵?”
隱約聽到外麵好像有人在爭吵,鏡月未央懶懶地下床披了件外套,剛一打開門,就見一個影子裹著一陣風撲到了自己身上:“母皇!我可想死你了!”
鏡月未央下意識就要伸手去劈開她,聽到聲音立刻反手一轉,把掌力轉移到了門框上,一瞬間隻見整扇門哢嚓被震碎成好幾塊。
“暖、暖兒——”宗政玄寧心有餘悸地抬頭看她,兩個字斷斷續續從喉嚨裏冒了出來,心頭跟著就是一顫,好可怕的內力!
“哇哇!母皇好膩害!”
鏡月暖鴛素來天不怕地不怕,見狀興奮得拍了拍雙手,一雙眼睛更是睜得大大的,又圓又亮!
“暖兒?”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鏡月未央還是覺得在這種地方見到鏡月暖鴛有些玄幻,“你們怎麼來了?”
一手摟著鏡月未央的脖子,一手抓起她嘴唇周圍的小胡子嚐試著輕輕拔了一下,鏡月暖鴛忽而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天呐!這胡子是真的?!那群壞蛋真的把你變成一個男人了?!”
這種事情——對於年幼而喜歡漂亮的鏡月暖鴛來說,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鏡月暖鳶說著,一張原本紅撲撲的小臉蛋兒瞬間被自己嚇得白了一片。
“噗——”
看著鏡月暖鳶一臉驚嚇的模樣,宗政玄寧忍不住掩麵笑了起來。
“小笨蛋!笨死了!”鏡月未央無奈地白了她一眼,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腦袋,繼而才把麵具緩緩揭了下來,鏡月暖鳶這才麵色回暖,抱著她的臉就熱情似火地親了一口:“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我才不要母皇變成男人!”
掃了一眼四周,院子裏除了滿地爬來爬去的毒蛇,還有幾個橫七豎八倒在蛇堆裏的可憐的受害者,以及那條盤著碩大的軀體坐在地上擺pose的巨型蟒蛇,就再也找不到什麼活著的生物,連隻鳥都不敢在頭頂上飛過……
看這場麵不用猜也知道,外頭被這群不速之客鬧成了什麼樣子。
年頭搗亂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她的求救信號還沒發出,他們做什麼來得這麼急?
“是誰帶你們來的?拓跋麼?”
“嗯,還有修爹爹也來了!”小魔女是喜歡熱鬧的,從來都不會嫌人多。
“他們一起來的?!”
這個消息倒是讓鏡月未央有些意外,雖然她之前暗示過他們倆,是明著鬥暗著和,但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兩人竟然這麼快就抱成了一團,那這樣說來,豈非北漠那邊的大局,已然被拓跋炎胤掌控在了手心?
北帝顯然不會甘心就範,這點自知之明鏡月未央還是有的,他堂堂一國之君,在位三十餘載,斷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同她開玩笑。不過陰差陽錯,叫鏡月未央在鳳城遇見了拓跋炎胤。
拓跋炎胤既然是北帝欽點的儲君,又耗費心裏栽培多年,不到迫不得已,絕對不會改立太子。
這樣一來,鏡月未央順勢豪賭,把籌碼全數押在了拓跋炎胤身上。
隻要拓跋炎胤能穩住北帝,那麼北漠那邊基本上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這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戲碼,演得還算得體,沒有叫她失望。
倒是聖焰這邊,柳逸軒的野心卻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大得多,竟然還想利用自己去吸引西冥的主要火力,分明就是把她當槍使!
“做什麼這麼意外?律法上可沒規定,我們兩個一定要水火不容。”
不過多時,鏡月千修和拓跋炎胤收拾好了外麵的那些守衛,一道趕了過來。
“怎麼,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不歡迎我們?”
桃花眼微微上翹,鏡月千修款步走到鏡月未央身邊,微風吹起衣擺,仿佛身後藏著幾條搖來搖去的狐狸尾巴。
抬手撫到鏡月未央的小腹上,鏡月千修似笑非笑,神色看著卻叫人止不住心裏發毛:“這麼快,又懷上了啊……”
輕輕的一歎,一揚三頓,裹挾著莫名的悵惘。
鏡月未央渾身一抖,拍開他的手:“這種事又不是我能控製的……”
“不是你能控製的?”
鏡月千修揚眉,把她的話重複了一遍。
鏡月未央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垂下頭做認錯狀,雖然事實上確實不是她能控製的!她也不想懷上啊!哪知道這身體這麼容易受孕,她都忍不住覺得自己快成生產機器了!她也很鬱悶好不好!
但是要她打掉孩子,又不免覺得殘忍,終究是自己的孩子,即便是顆受精卵,那也是有尊嚴的受精卵,她下不了那個殺手!
一聽拓跋炎胤說這次來是為了劫走她,鏡月未央立刻就舉手反對,這些天她忍辱負重,好不容易逮著了那麼個將計就計借刀殺人的好機會,要是就這麼放棄了,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反對無效。”
鏡月千修冷冷拉下她的手,桃花眼斜斜一睨,投來能殺死人的冷光:“你現在有孕在身,除了養胎別的都不要想了。”
鏡月未央哭,養胎……這才幾天,一個月都沒到!
拉著拓跋炎胤的手好說歹說,分析利害,威逼利用——至少這位主,還是很看重江山天下的——大致把先前打算好的整個計劃說了一遍,鏡月未央眼巴巴地瞅著拓跋炎胤,希望他能站在自己這邊說服鏡月千修,畢竟能讓聖焰與西冥徹底斷絕關係的機會,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嗯……”
過了好一陣,才緩緩從拓跋炎胤的嘴裏吐出來這麼一個字節,鏡月未央眼前一亮,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又見他挑眉一笑:“你以為我會答應?”
“能叫聖焰與西冥兩敗俱傷,於你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你有什麼好猶豫的?!”這人的智商!真是替他拙計!
“我怎麼知道你這麼做不是為了去見冥皇,再暗地裏跟他勾搭,回頭再對我倒打一耙?”
“你——”沒想到他這麼小人之心,鏡月未央險些沒被他氣死,但是他的懷疑也不是全然毫無理由,畢竟她跟冥皇的關係亂成了一團,剪不斷,理還亂!“這麼說你們是非帶我走不可了?!”
“母皇,你就別掙紮了!你想想啊,拓跋爹爹和修爹爹這麼大老遠跑來一趟,結果空手而回,那多沒麵子!”
小魔女循循善誘,她也不想母皇冒險去做雙麵間諜,雖然說母皇很膩害,但要是不小心把她的妹妹玩沒了,她會很傷心的。
掙紮不成,鏡月未央最終還是被鏡月千修和拓跋炎胤兩人一左一右雙雙挾持走了。
大好的計劃胎死腹中,半路夭折,叫鏡月未央十分的惋惜傷感,一時間竟然忘了把白朗之和楚鶴鳴一起帶走,出了城才想起來,立刻朝空中射了三枚流彈,告知他們她已離開。
收到鏡月未央的消息,白朗之和楚鶴鳴便不多留,即刻脫身離開,他們前一腳剛走,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柳逸軒後一腳就闖了進來,隻可惜撲了個空。
“該死!”
柳逸軒一拳砸在桌子上,心裏一下子落了空,這一天悲喜交加大起大落,當波濤洶湧的潮水退開,露出那一層細膩而粒粒分明的沙粒,他忽然發現,有些東西已然根深蒂固,並且還在迅速地蔓延伸展,讓他無法再逃避與忽視。
“杯子裏的茶還是熱的,他們應該剛離開沒多久,要不要我派人去追?”
柳逸軒擺擺手:“不用了。”
“為什麼不追?”
“央兒是被人劫走的,就算抓回了他們兩個,也不能把她引回來……”柳逸軒神色怏怏,說到一半才忽然覺得不對勁,一轉頭,便見柳浮玥冷冷地立於門口,米白色的絨毛領子上沾滿了雪,可見是一路在雪裏飛奔回來的。
兩人默然地對峙了良久,最後還是柳浮玥開了口。
“她是被誰劫走的?”
千裏奔波,遍尋不著,柳浮玥怎麼也沒想到,鏡月未央竟然會被柳逸軒藏在身邊,這個自己從小保護到大的孩子,已然不再是那個時時依賴自己的少年了。
他曾經那麼信任他,就是到了最後,也沒有懷疑他。
“聽說那群人裏麵有個紅頭發的男人,想來是北漠太子不會錯。”
事到如今,柳逸軒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看到柳浮玥轉身就要走,柳逸軒忙著叫住了他:“等等!”
柳浮玥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還有什麼事嗎?”
“能不能……”這種話,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厚顏無恥,但是柳逸軒有那種預感,好像柳浮玥這次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不要走?”
良久,柳浮玥都沒有再出聲。
柳逸軒看著他的背部,隻覺得再多的言語都是蒼白,這一刻,他從來都沒有如此害怕,多年來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兄弟情誼,會就此一刀兩斷望斷天涯。他從不擔心柳浮玥會棄他於不顧,但是在做了這麼多傷害他的事以後,他不能確定,他還會不會對他的過錯一笑而過,再次原諒自己……
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有多依賴他,就是因為他對自己無止境的包容,才會讓他如此肆無忌憚。
“好……”
在柳逸軒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柳浮玥卻緩緩轉過身來,冰冷的臉上逐漸露出幾許千金難求的笑意,隻是那笑容已然沒有了先前的寵溺,似笑非笑,意味莫名,熟悉卻又陌生。
“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留下來。”
“什麼條件?!”
“跟我回皇宮,不管是西冥還是鏡月還是北漠,不管誰成王誰敗寇,都不要再插手!”
小時候,柳逸軒一直圍在自己身邊跑來跑去,他的心思,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他有才華,有謀略,有手腕,但沒有那種爭霸天下的魄力,他可以成為一個賢君,卻成不了天下的霸主。
不是他長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比起西冥那個帝君來,柳逸軒還是太年輕了,跟冥皇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他。
而且聖焰蹚這趟渾水,對鏡月也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站在他在乎的兩人之間左右為難,並不是他所期待的局麵,鏡月未央那邊已然無法收手,他欠她的,必當加倍還給她!
最後一縷陽光逐漸被吞沒在灰蒙蒙的雲層中,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上,讓人有種揮之不去的壓力,細碎的雪花越來越大,到了傍晚,已然飄揚得如同鵝毛一般。
小鎮兩邊的車道上,冒著飛雪趕來兩撥人馬,一方是狂奔而至的馬車,一方是不緊不慢前行的軍隊。
眼見著天色就要黑了下來,入冬的天氣到了夜裏,溫度很容易降到冰點以下。
若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這麼在外頭混幾個晚上也不是問題,可往前再走幾步就是個小鎮,裏頭有暖烘烘的屋子,香噴噴的雞,小魔女怎麼說也不願意在荒山野嶺過夜,直嚷著要進小鎮去。
看不慣小魔女那種傲嬌的性子,拓跋炎胤自然是唱起了黑臉,兩個人話不投機,說了兩句就大吵了起來,小魔女天生嘴皮子厲害,連鏡月未央都不一定能製住她,二貨調戲鏡月未央厲害,對付小丫頭片子卻是不行,節節敗退,又越挫越勇,吵得鏡月未央一個頭兩個大。
“好了好了!住店就住店,就算真的有人追上來了,憑我們幾人的功力,想要脫身還不簡單?”
“哦耶!”
鏡月暖鳶鼓掌歡呼,末了還得意洋洋地朝拓跋炎胤拋了個媚眼。
二貨被她氣得吐血,立刻出聲反對:“鏡月未央!你這樣會把她寵壞的!”
鏡月未央聳了聳肩膀,勾起食指往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滿臉的憂傷:“反正就算我不寵,這丫頭也已經壞了,壞透了……”
“嚕——”
鏡月暖鳶朝她做了個鬼臉,又偷偷回頭對宗政玄寧眨了眨眼睛。
在小鎮上隨便找了一家比較低調的客棧住下,一行人吃了飯就早早地休息了,剛在床上躺下,門就砰砰響了起來。
“誰啊?”
“夫人,是我寧兒……”宗政玄寧焦急地敲著門,“暖兒她不見了!”
鏡月未央迅速穿好衣服,打開門先安慰了她一句:“你別急,暖兒就喜歡東躲西藏,或許跑到別的房間去搗蛋了。”
“不是……”宗政玄寧急得快要哭出來,俊秀的一張臉緊緊皺著,像是犯了錯似的有些猶豫,但到底還是擔憂居多,“先前暖兒一直央我帶她出去玩,我拗不過她就帶她上街買了些小玩意兒,誰料回來的路上暖兒就沒了影子……”
“你說她現在在外麵?!”
鏡月暖鳶雖說人小鬼大,但畢竟才是個五歲的小孩子,且不論她能不能找回來,就算沒有遇上壞人,這麼冷的天一個人在外麵也會凍壞的。
“夫人,你快去找她吧!”
“你們是在哪裏走散的?”
“就是隔了三條街的那座橋附近!”
“好!你去叫別人,我先去找人。”
到了夜裏,雪已經停了,街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好在客棧的門前都會掛著兩盞燈籠,不至於暗到叫人看不見路。
在微弱的燭光照射下,有一個小小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在地上投出淡淡的暗影。
“君上,那個小孩已經跟了我們兩條街了。”走在前頭勁裝打扮的男人湊到華服男子耳邊輕聲提醒了一句。
“哦,是嗎?”華服男子看了眼腳邊的影子,淡淡一笑,卻是沒有在意,“那就讓她繼續跟著好了。”
轉了兩條街,男人一直到進門都沒有停過腳步,更沒有回過頭。
望著高高的圍牆,鏡月暖鳶撓了撓鼻子有些傷腦筋,她之所以跟著這個男人,完全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這麼好看的男人,不抓回去給母皇做父後就太可惜了!
不得已,鏡月暖鳶隻好把大妞妞再叫出來,巨蟒一現身,差點沒嚇死路過的一個行人,聽到外麵傳來的驚呼,府裏開了門出來探看,卻隻見得巷道上黑幽幽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見那孩子走開了,槐序還是覺得有點奇怪,長這麼大,他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姑娘這樣大膽,巴巴地跟在人身後走了五條街。
回到府中,命人關好門正要去向君上稟報,一轉身卻見那個小丫頭站在離自己七八步的地方,團成小球的發髻上插了一根枯枝,粉嫩的小臉蛋在燈火的照耀下愈發紅豔,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裏,微笑著看你。
槐序從不信鬼神之說,這一刻,卻是忍不住皺眉,腳底微微起了一陣涼意。
“你是怎麼進來的?”
“哼!我想進來自然有辦法!”鏡月暖鳶到那裏都是一臉的囂張跋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土匪出身,雖然話說回來,這皇家可不就是最天底下最大的山寨?“不就是一堵牆嘛,攔得住貓貓狗狗,可攔不住我。”
小姑娘一說話,字字句句就跟滾豆子似的劈裏啪啦掃來,脆生生的嗓音很是可愛,槐序不免笑了笑,隻是個膽子大又鬧騰的丫頭罷了。
“你跟了我們一路,是要幹什麼?”
“你一個小跟班,問那麼多幹什麼?快帶我去見你家主子,我有話同他講。”
槐序哭笑不得,身為神梟十三騎之一,長年來統領千軍萬馬,他的身上逐漸就沾染了一些煞氣,別說鮮少有人敢對他這樣不敬,就連普通的大人見到他,也會客氣幾分,眼下這個小丫頭居然一開口就說“你丫一個小跟班”?
“你認得我家主子?”
“不認得。”鏡月暖鳶這回倒是答得坦白,隨即眼角上翹,笑靨如花,仿佛有什麼天大的好事要跟你商量,“不過,隻要他肯見我,我一定是不會虧待他的。”
看著鏡月暖鳶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槐序想了想,心道這個小丫頭不簡單,看起來人畜無害,也不像是那種組織培養起來的殺手,便就把她帶到了一個房間裏,轉而把她的話原番複述給宗政雪微。
“小丫頭口氣挺大……算了,你帶她進來吧,不然今天晚上她是不肯走的。”
“是。”
跟在槐序身後進了門,鏡月暖鳶一轉眼就看到了倚在軟榻上的男人,烏黑的長發水流般瀉在肩頭,半解得衣襟微微袒開,露出雪白的肌膚,雖然她年紀小,根本就不懂得勞什子的男女之事,然而這一番光景看在眼裏,也忍不住要流出口水來。
其實在她身邊,哪一個不是英俊酷雅的天之驕子?
拓跋爹爹剛毅俊酷,眉峰帶著劍氣,五官深刻而棱角分明,是個女人見了都會尖叫。
修爹爹長著桃花眼,一雙鳳眸秋水含光,豔若桃李,隻消一個眼波,就能讓人心旌搖曳羞澀不已。
白爹爹戴著麵具看不出啥模樣,不過就他那種拽二八萬的性子來看,也決計不會醜。
慕容爹爹的容貌不是最出眾的,但他那種骨秀的氣質卻是別人強求不得的。
還有銀子爹爹,雖然不會一眼驚豔,但是看得久了,反而會覺得越來越賞心悅目……
可是他們統統加起來,都比不上眼前這個男人來得風華絕代。
他的美已然超脫了容貌,就算不去看他的臉,也沒有人能忽視那種超凡脫俗的尊貴氣度,仿佛這個男人一生下來就是受萬人景仰與朝拜的。他的氣質並非像白爹爹那樣出塵絕世,反而帶有一種強烈的攻擊性,霸道得讓你不得不臣服於他的腳下。
先前在路上隻是驚鴻一瞥,如今襯著燭光照麵看去,完美無缺的五官宛若神來之筆雕琢而成,完全沒有任何的瑕疵。
鏡月暖鳶忽然有些後悔,這樣的男人要是放到母皇麵前,還不知道是誰降了誰?雖說對於男人,母皇一直都是手到擒來,可這一回,唔……虛呀!虛得很。
更嚴重的是,要是母皇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一時衝動休了那些個爹爹——
嘖嘖,那就熱鬧了!
“說吧,你要幹什麼?”
無視小臉蛋的花癡模樣,宗政雪微笑著看她,口吻卻是不溫不火,不鹹不淡。
雖說他先前見過鏡月暖鳶,但小孩子長得快,變化又大,時隔經年,他自然是認不出這個小丫頭來的。
“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鏡月暖鳶目光灼灼,一臉的興奮和期待。
“見什麼人?”
“我的母……娘親!”母皇說,出門在外,一定不能泄露身份,不然美人兒就會被嚇跑的!
宗政雪微笑了笑:“見你娘親做什麼?”
“你長這麼好看,娘親一定會喜歡你的,等娘親娶了你做我爹爹,你想要什麼我娘親都能給你哦!”
利誘之。
宗政雪微挑眉:“你娘親是什麼人?”
“這個不能說!”鏡月暖鳶趕緊伸手捂著嘴巴,作禁言狀。
“你不說,我就不去。”
宗政雪微抬手撥了下肩頭的長發,沒有說出來的下半句是——就算你說了,我也不去。
“這……”鏡月暖鳶糾結地擰著眉頭,開始猶豫了起來,偷偷拿眼角的餘光瞄了男人一眼,美人兒依舊是一派波瀾不驚的樣子,但是他既然沒有直接拒絕,那就說明還有商量的餘地!“那是不是我告訴了你我娘親是誰,你就馬上跟我去見她?!”
鏡月暖鳶騙人騙多人,所以總會下意識懷疑別人也會騙自己,防範之心甚重。
看著小丫頭滿是迫切的表情,宗政雪微本沒興趣同別人扯這些有的沒的,隻不過這丫頭讓他覺得親近,而且這樣七竅玲瓏的小苗子,若能收到手裏好生培養,將來必定是一柄利器。
“如果我認識,那就去。”
“嘿嘿,你一定認識的!”鏡月暖鳶陰謀得逞,笑得一臉奸詐,母皇的名頭那麼響亮,天下之大人盡皆知,除非他剛從深山老林裏麵出來,否則不可能不認識母皇!“我的娘親是——”
燭台上的火光微微一晃,光線打在碧透的水晶耳墜上,反射到一雙烏亮圓滾的眸子裏。
條件反射似的,鏡月暖鳶驟然噤了聲。
她明明白白記得,母皇的耳邊也掛著這麼一隻紫晶耳墜,隻不過母皇的耳墜在右側,而這個男人的耳墜在左側。
她也明明白白記得,當初她問過母皇為什麼隻戴了一隻,還不如不戴,母皇回答說這一對耳墜裏麵有很厲害的蟲子,不能摘下來,一摘下來她就會死。母皇還說,要是遇到了戴著同樣耳墜的人,千萬要逃得遠遠的。
可是,她現在遇到了這個戴著相同耳墜的男人,非但沒有逃得遠遠的,而且還主動跟了他五條街,還爬牆闖到別人的院子裏,還甜言蜜語地說要把他介紹給母皇當男寵……
真是晴天霹靂一聲啊!
見小丫頭死死瞪著自己的耳墜失了聲,宗政雪微的嗅覺何其敏銳,瞬間明白了什麼:“你所謂的娘親,不會就是鏡月王朝的女君陛下吧?”
“不是的!”
鏡月暖鳶速度收回目光,矢口否認,神色堅決,如若壯士斷腕!
絕——對——不——能——承——認——!
隻可惜,小小的嫩芽兒般的小糯米團子暖鳶殿下還不知有個詞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
方才宗政雪微不過試探了一下,她的反應這麼大,明擺著就是說“臥槽見鬼!被你猜中了尼瑪!”
小丫頭說,要帶她去見她的娘親……
這麼說來,鏡月未央現在就在這個小鎮上?
“我認識你娘親,你剛才說了,要帶我去見她。”
“不不不……不用了!我娘親不會見你的……”一不小心捅了個大婁子,鏡月暖鳶緊張得不行,急急想著要趕緊逃走!
雖然不知道母皇為什麼讓她遠離這個大美人兒,但既然母皇那麼嚴肅的說了,她就要堅決執行!不然母皇一生氣又關她三個月的禁閉,她會得憂鬱症的!
宗政雪微笑了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娘親很喜歡我的,怎麼會不肯見我?”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鏡月暖鳶一把拍開他的手,轉頭就急忙往外頭跑,好像身後跟著鬼似的,連頭都不敢回。
眼看著小丫頭就要跑遠,槐序不由得上前詢問:“君上,要不要把她抓回來?”
“不用了,你去跟著她便是。”
“遵命!”
槐序身影一閃,即便沒入夜色。
宗政雪微伸手輕輕摸上耳垂上的紫晶吊墜,半垂著睫毛若有所思,一年多不見,不知道她變了沒有,是胖了還是瘦了?其實他並不急著見她,遲早,鏡月未央都會是他的人。
隻不過有一件事,他想要跟她確認一下。
掄著兩條小胡蘿卜腿兒撒丫子狂奔了大半天,一連出了門轉了八條街,鏡月暖鳶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裹著棉襖夾子的脖子被捂得通紅,額頭上熱得滿滿都是汗。
好在,回頭掃了一圈,沒有人追上來。
槐序俯身貼在屋簷下的陰暗處,看著那個小丫頭走到一個稍微封閉的角落裏坐下,竟然沒有繼續走的意思。
此時此刻,街道上人跡寥寥,就連客棧差不多都打烊了,鏡月暖鳶窩在角落裏做了很久,槐序終於不再懷疑她這是為了避免被跟蹤才使的障眼法,因為他隱約間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
這個小家夥,應該是迷路了……
意識到這一點,槐序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這麼狂妄的一個小妞,大喇喇地跟著他們走了幾條街,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哪裏想得到她竟然會是一個路癡?!
但這其實不能怪鏡月暖鳶,這個地方不比鏡月皇宮,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半夜裏路上又連個問路的都沒有,別說是小丫頭,就是大人也會迷路。
此時此刻,鏡月暖鳶無比懷念她的玄寧哥哥,如果玄寧哥哥在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
正在槐序考慮著要不要先把小丫頭帶回去——這種天寒地凍的天氣,在外頭呆上一個晚上就是不被凍死恐怕也沒了半條小命,小丫頭要是死了,可就什麼線索也沒有了——的時候,街頭忽然拐出來一個人。
離得遠看不清是什麼人,不過看個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個少年。
那人腳步匆忙,東望西尋,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夜深人靜,鎮子上的人都睡著了,因為有了被人放狗狂追的前車之鑒,宗政玄寧不敢大聲喊叫,隻能四處在街道上搜尋。
這個世界上,有種叫做“女人的第六感”的東西,很是玄妙,為科學所不能解釋,此外,還有一種叫做“心有靈犀”的東西,也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在瞥到陰暗角落裏那個小小的身影時,宗政玄寧隻覺得心頭咯噔一下,全身的血液瞬時倒流,拔腿就衝了過去:“暖兒!是你嗎暖兒?!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結結實實地被拉進熟悉的懷抱裏,鏡月暖鳶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她好委屈的有沒有,差點就橫屍街頭了有沒有……
“你怎麼現在才來……嗚嗚嗚……討厭你……”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該偷偷帶你出來玩,不該放開手沒夠看住你,不該找了大半個晚上也沒找到你……”宗政玄寧心疼地抱著她輕輕哄著,真心實意地自我檢討,然而說出來的話怎麼聽怎麼別扭。
鏡月暖鳶一邊擦眼淚一邊忍不住吐槽:“玄寧哥哥是個大壞蛋,都不會哄人,還變著法子罵我,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看著鏡月暖鳶瞪著眼睛氣鼓鼓的樣子,轉眼就恢複了生龍活虎的模樣,宗政玄寧這才小心翼翼地抹掉掛在她眼角的淚水,軟聲笑問:“剛才有沒有想我?”
“哼,誰要想你!”
鏡月暖鳶撇開臉,嘟著小嘴一臉倔強,兩隻小手卻是緊緊地拽著他的袖子,半分也不敢鬆開,生怕他眨眼睛又消失了。
小魔女難得撞一次南牆,宗政玄寧逗了一句便罷,抱起她往回走。
認出來人是宗政玄寧,槐序不免搖頭,原來這個小丫頭是鏡月國的大公主,難怪那麼囂張。對於宗政玄寧他接觸不多,隻知道那是個孤僻的孩子,這還是第一次聽他說這麼多話,看樣子,似乎已經被這個小妞兒吃得死死的。
槐序忍不住懷疑,宗政一族上輩子定是欠了鏡月皇氏什麼債,這大小幾位兄弟,不是跟鏡月女君糾纏不清,就是跟小公主糾纏不清,嘖嘖,這要是他們最後都在一起了,論起輩分可就亂套了……
萬籟俱靜的夜裏,無論什麼地方發出聲音都特別明顯,剛才鏡月暖鳶在巷子裏嚎的那一嗓子隔著街道傳出了老遠,鏡月未央聽到後迅速就趕了過來。三人在轉角處打了個照麵,見鏡月暖鳶完好無事,鏡月未央這才放了心。
餘光瞥到地上有暗影閃過,鏡月未央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宗政玄寧的肩膀,小聲囑咐:“你們先走。”
被她一提醒,宗政玄寧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趕緊抱著鏡月暖鳶匆匆跑開。
泄露了蹤跡,槐序並不慌張,縱身從屋簷下跳了下來,朗聲道:“女君果然好耳力。”
鏡月未央冷冷看著他:“你是什麼人?”
槐序雙手抱拳,行了個禮:“在下槐序。”
“槐序?”鏡月未央挑眉一笑,正要說“沒聽過”,忽而腦中閃過一溜兒名字,笑意隨即僵在了嘴角,“神梟十三騎,一騎首陽,二騎紺香,三騎鶯時,四騎——槐——序!”
最後兩個字吐出來的時候,劍光凜然閃過,直逼麵門而來,耳邊罡風陣陣,幾欲割裂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