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臉色大變,連退數步,向後彎下一個大弧險險避開,才勉強躲過那致命的一劍。
劍風所過之處,瓦破石碎,碗口粗的柱子轟然破開,嘩啦啦墜入了一片瓦礫,驚醒了屋子裏沉睡的人。
“哎呀,誰啊!這大半夜的鬧什麼鬧!真是,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這?!哎喲我的天呐!怎麼把房子都給拆了!誰這麼喪心病狂啊……”
看到破了一個角的堂屋,披了件外套匆匆趕出來的老婦人不由得狠狠跺了跺腳,痛心疾首地捂著胸口,抖著手一臉的驚嚇。
“身手不錯,這樣還能躲過我的劍,不過我可沒時間陪你玩,暫且饒你一條小命!”
蹲下身拍了拍槐序的臉頰,鏡月未央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一粒藥丸送進他嘴裏。
昏暗的光線下,那個女人抬頭一笑,老婦人差點站不穩腳,伸手抓住邊上的門框才沒跌坐在地上。
活了一把年紀,她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隻是她的眼睛鋒芒畢露,讓人止不住心生敬畏。
鏡月未央摸出一錠銀子放在老婦人眼前,嫣然一笑,純良親善,人畜無害。
“這錠銀子你拿去修房子,至於這個男人,最遲明天中午就會醒過來,你不要聲張,也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一直到鏡月未央走遠隱匿了身影,老婦人還是沒有恍過神來,以為自己半夜裏見了女鬼,這窮鄉僻壤的,可沒有長得這麼美豔的姑娘。
客棧的廂房裏,鏡月暖鳶泡了暖和的熱水澡,正四體通泰地縮在被窩裏睡著,鏡月未央回來的時候,宗政玄寧說她已經睡著了。
然而這丫頭闖了個這麼大的禍,鏡月未央怎麼可能會輕易饒了她,當即一拍桌子冷然道:“把她給我叫醒了!”
宗政玄寧為難地看了看鏡月未央,又看了看拓跋炎胤和鏡月千修,見他們沒有出言勸阻的意思,隻得硬著頭皮去床邊搖了搖鏡月暖鳶:“暖兒?暖兒!醒醒……”
一連喚了好幾聲,鏡月暖鳶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跑了大半個晚上,暖兒大概是累壞了。”宗政玄寧小心翼翼地覷著眼睛看鏡月未央,試圖為她開脫。
“累了?”鏡月未央冷冷一笑,“隻有裝睡的人才叫不醒。”
宗政玄寧終於意識到鏡月未央這次是真的發火了,趕緊伸進被窩裏輕輕掐了一把鏡月暖鳶,暗暗替他著急:“暖兒快醒醒!隻要你主動認錯,夫人不會怪你的……”
“玄寧你先出去。”
鏡月未央走到床,把宗政玄寧往邊上一帶,繼而一把掀了杯子,對著還在裝睡的鏡月暖鳶似笑非笑:“你再不睜開眼睛,我就讓你躺這兒睡上一年半載!”
鏡月暖鳶知道,母皇很喜歡嚇唬人,然而每次她以為母皇是開玩笑的時候,母皇總是無一例外地較了真。所以她不敢再懷疑了。
眨了眨眼睛,鏡月暖鳶慢吞吞地坐起身來,挪啊挪,挪啊挪,一點點挪到鏡月未央身邊抱著她的手臂撒嬌:“母皇,暖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一個人偷偷跑開了,不會再讓母皇和爹爹們為我擔心了……”
“你也知道有錯?”鏡月未央又是一聲冷笑,不領她的情。
這一次實在驚險,她沒料到會在這個小鎮上碰到宗政雪微的人馬,剛剛要不是她及時趕到,叫那個名為槐序的梟騎擄走了暖兒和玄寧,事情就變得棘手了。這丫頭膽大包天成天搗亂就夠讓人頭疼了,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以後隻會更加無法無天。
“嗚嗚……暖兒都已經認錯了,母皇還要怎麼樣嘛……”
見鏡月未央不吃那一套,鏡月暖鳶立刻嘟著嘴巴作悲情攻勢,然而她這一嗓子還沒開始嚎,就被鏡月未央冷冷喝住了。
“不準哭!”
鏡月暖鳶肩膀一顫,不敢再哭了。
“你自己說,那時候在橋頭為什麼要一個人跑掉?”
“因為……因為……”鏡月暖鳶抖抖嘴唇,欲言又止。
看出來小魔女是故意隱瞞,鏡月未央更生氣了,目光如刀落在小魔女的臉上,讓她再不敢有所隱瞞。
“我再問一次,為什麼一個人跑掉?”
“那個時候在橋上,我見著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一句話說到一半,鏡月暖鳶忍不住小心抬起眉梢偷偷觀察鏡月未央的臉色。
鏡月未央隻是挑眉:“嗯?然後?”
“然後,然後我就想這麼好看的美人,母皇一定會喜歡的……”
“所以?!”這回開口的卻是鏡月千修。
拓跋炎胤已經完全不想搭理她了,如果可以,他寧願把這個小混蛋塞回鏡月未央的肚子裏回爐重造!怎麼會有這麼不孝的女兒,不幫親爹排除情敵就算了,還四處給他找琴情敵?!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女!
“所以、所以我就偷偷跟著那個美人去他住的地方,想要……”聲音越來越小,到了後麵簡直細若蚊蚋。
“什麼?!”拓跋炎胤忍無可忍,“你還偷偷跟著人家?!”
鏡月暖鳶被他突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瑟縮了一下。
“別插嘴,聽她說完。”
鏡月未央攔住拓跋炎胤,小魔女這麼說來,她已經大致猜到了什麼,隻希望事實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樣。
“你跟到別人的家裏,想要做什麼?”
鏡月暖鳶死死低著頭,當時隨心所欲就跟著去了,哪裏會想到後果這麼嚴重,要是早知道母皇和爹爹們會這麼生氣,而且還把火氣都撒到了自己的頭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是絕對不會做的好麼!
“我就、就跟那個人說,讓他來見、見一見母皇……”
鏡月未央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她怎麼就生出了這麼一個混世小魔頭?!
“讓他見我幹什麼?”
“他那麼好看,母皇一定會喜歡……隻不過……”鏡月暖鳶眼睛一亮,隨即又立刻黯了下去,“隻不過那個男人,好像以前得罪過母皇?”
話說到這份上,鏡月未央便已了然。
這小混蛋,竟然自己跟到了狼窩裏,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去見了宗政雪微?微微合了合眼睛,鏡月未央頓然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帶孩子真尼瑪是件又刺激又驚險的活計……
雖然鏡月未央沒說她在街上遇見了什麼人,但鏡月千修也從小魔女的話裏聽出了一些東西,不由得蹙眉:“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他。”鏡月暖鳶搖搖頭,又指了指耳朵,“不過他這裏戴著一個跟母皇一樣的耳墜子。”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變了臉色,目光如炬地看向鏡月未央。
鏡月未央點頭:“是他沒錯。”
房內的氣氛頓時就沉靜了下來,鏡月暖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一下子大家的矛頭都沒再指向自己,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轉頭朝宗政玄寧做了個鬼臉,宗政玄寧見狀不禁苦笑。
若是皇兄和女君正麵衝突,他的立場就變得十分糾結了。
“這裏是聖焰境內,鬧大了對我們不利,趁著宗政雪微還沒有找到我們,不如盡早動身?”
“不用,他派來的人已經被我用藥迷倒了,而且我們人不少,大半夜出動會顯得唐突,等天亮再走也不遲。”
“這樣也好。”
跟著,幾人又具體商量了一番遇到意外的對策,鏡月暖鳶沒聽多久就真的沉沉睡了過去,宗政玄寧從來不堤防他們,拉著她的小手也睡倒在了床邊。等兩人再次醒來,已經在踢踏前行的馬車裏麵了。
最高的閣樓之上,男子披著雪白的貂皮披風立於欄杆前,看著馬道上疾馳而去的一群人。
槐序寒著臉,對於昨晚被暗算之事耿耿於懷,又因沒有完成君上交待的任務而自責不已,見狀不免蠢蠢欲動:“君上,我現在立刻帶人去追,應該可以截住他們!”
“應該?”宗政雪微淡淡一笑,“你才吃了虧,還敢再去撞南牆?”
“我……”槐序一時無言,確實,憑鏡月未央的功力,就算他們人多,也不一定能攔住他們。
“放心,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回來的。”
俊美的鳳眼上勾成一個詭譎的弧度,帶著穩操勝券的優越感。
槐序抬眸看他,這個男人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唯一一次露出傷心欲絕那種極端不優雅從容的神情,也隻有那一回在宮裏,鏡月女君危在旦夕的時候。
駕馬趕了一段路,沒見到什麼追兵,拓跋炎胤才下令放慢了速度。
回頭看向那座小鎮,有一座高高的塔樓矗立在鎮中心,宛若鎮城之寶似的,也不知是哪位鄉紳官僚的傑作,鏡月未央目光凝霜,頃刻又化成一汪春水。
他是放手了嗎?
嗬嗬,終於還是會放手的不是嗎?
那樣自負驚狂的一個人,哪怕負了全天下,也不肯吃虧半分,又怎麼可能為她舍棄一切?
有時候鏡月未央也會想,若不是這個身份,若是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那個男人,結局大概就會變得不一樣。
無論那個人對與不對,在錯誤的時間或者是錯誤的地點遇到,都隻能是那四個字——
有緣無分。
但不管怎麼樣,她還是想最後嚐試一次,不然,又怎麼能輕易死心?!
離開聖焰邊關之後,出於大局考慮,鏡月未央決定按原計劃不變,一人一腳把鏡月千修和拓跋炎胤趕回了鏡月與北漠的交壤之境,兩人為了防止她再亂來,特特留下了最惱人的小魔女來鎮壓她。
有了小魔女的牽製,鏡月未央就是有什麼幺蛾子,也要先掂量掂量小魔女的闖禍能力和人身安危,不至於太衝動行事。
偷聽到拓跋炎胤和鏡月千修的密談,鏡月暖鳶絲毫沒有那種“惹人嫌”的自知之明,反而為自己有這樣奇特的作用洋洋得意,幾次三番在宗政玄寧麵前炫耀,搞得宗政玄寧十分憂鬱,並且越想越憂傷。
三人分開之後,鏡月未央決定先去鳳城,先前她就跟白朗之他們約好,一旦出了什麼事,不能立刻彙合,就到鳳城等消息。
作為一個接壤四國的風水寶地,鳳城十分榮幸地被鏡月女君選為了第一行宮,大興土木把西門九幽原來的府邸擴建成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名之為“聖月宮”。
話說這聖月宮建好之後,鏡月未央還沒有去住過。
畢竟是從宗政雪微手裏連搶帶騙奪來的城池,鏡月未央總是覺得心有惴惴,不是很踏實。
按理說,這麼優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源源不斷的稅錢,像宗政雪微那樣的老狐狸決計不會放手,可偏偏他就是放手了,還放手得那麼輕易,仿佛這隻是無關緊要的玩具。
所以鏡月未央懷疑,他這麼做肯定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為此她也派了人對鳳城大肆排查了一翻,把一些身份可疑的人都掌握在眼皮子底下,隻是跟蹤了相當長的一段時日,也沒發現什麼不妥,便隻得就此作罷。
“母皇,還要多久才能到啊?我屁股都顛疼了!”
連著坐了好幾天馬車,鏡月暖鳶無聊得要死,那些護衛都被她欺負得怕了,一見到她就躲得遠遠,玄寧哥哥又下不了手捉弄,望著車廂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原,真真是覺得寂寞。
“翻過這座山就快了。”鏡月未央轉頭看她,捏了捏她那粉嘟嘟的小臉蛋,“你呀,真是一點都坐不住,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得了多動症,要你安安分分地在椅子上坐上一刻鍾,就好像要殺了你似的,上輩子你是當猴子的?”
鏡月暖鳶努努嘴,一臉不情願:“我才不是猴子。”
“小猴子,既然你這麼閑,就多跟玄寧學一學讀書寫字,你娘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會寫詩賦詞了,哪像你,鬥大的字不認識一個……”鏡月未央大言不慚地賣弄,反正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最好騙了。
“誰說我不識字了?修爹爹有教過我的!”
“喲嗬,那你寫幾個來看一下啊!”
“哼,寫就寫!”
鏡月未央特地叫停了馬車,又拿出筆墨紙硯一一擺好,她知道這丫頭很聰明,但是缺乏耐性,鏡月千修教她的時候,她肯定沒有認真學——不錯,她就是來看小魔女的笑話的,然後趁機打壓一番,好叫她收一收性子。
鏡月暖鳶知道,鏡月未央就是為了看自己的笑話,不禁認真了起來,握著一支比她手臂還長的毛筆,一筆一劃在白紙上落字,字體歪歪扭扭,算不得工整,然而依稀還是能分辨出是什麼字來,也沒有寫錯的。
最後一筆落定,鏡月未央不禁對著宣紙蹙眉,整一篇五十六字的七律,她竟然全寫對了,這不科學!
“怎麼樣?”
挑了挑小眉頭,鏡月暖鳶一臉得瑟,而在她身側,宗政玄寧麵無表情地從她袖子下迅速抽回手。
“唔……”鏡月未央緩緩吐了一口氣,“字太醜了……”
鏡月暖鳶大叫:“這個不是重點!”
鏡月未央強調:“這就是重點!回頭每天給我照著字帖練十篇!”
“不要!我不練!你欺負我!我要告訴爹爹們!”
“我就是欺負你了怎麼著?你是我生的,我不欺負你誰欺負你?嗯哼,你告訴他們也沒用,其實我這還算是仁慈的,要是被你的拓跋爹爹看到你這一手鬼畫符,他一定會把你丟到太學府關上四五年,不信你大可以試試!”
“……”
鏡月暖鳶不再說話了,她被嚇傻了,因為拓跋爹爹肯定會這麼做的,她一點都不懷疑!
自從被鏡月未央嚇唬了一道之後,鏡月暖鳶就不太想搭理她了,外麵的氣候雖然冷,車廂裏放了火爐子卻是很暖的,生了一會兒悶氣,鏡月暖鳶便開始昏昏欲睡。
一開始鏡月未央沒有察覺,隻覺得沒有那個小丫頭嘰嘰喳喳的鳥語好生清靜,拉著宗政玄寧下了一盤棋,正要贏的時候,小魔女忽然直直側翻了過來,一頭栽在棋盤上,把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暖兒?!暖兒!”
鏡月未央使勁搖了她兩下,小魔女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臉色緋紅一片,透著異樣的潮紅。
宗政玄寧拿手去探了一下她的額頭,隨即臉色大變:“好燙!”
“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發起熱來?”這兒離鳳城至少還有一天一夜的行程,照暖兒這情狀,隻怕要趕到鳳城去找白朗之,腦袋都給燒糊了。
宗政玄寧嚇得臉色蒼白,一下子也手足無措起來。
這四周都是荒山野嶺,別說是大夫,就是連個人都見不到,能找誰求救?
鏡月未央身上瓶瓶罐罐是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毒藥,沒一樣是能拿來治病的,而且鏡月暖鳶這熱病來得怪異,根本就沒辦法對症下藥。
正當兩人急得不行的時候,一枚飛鏢驟然從車窗裏射了進來,鏡月未央劈手接住,取下飛鏢上穿著的紙張攤開一看,隻見上麵字跡硬朗,飄逸而又霸道——
要拿解藥就到山頂找我。
宗政玄寧探過頭去瞟了一眼,認出了那筆跡,不免一怔:“是皇兄?!”
“停車!”
宗政雪微那毒下得烈,鏡月未央片刻也不敢耽誤,當即喊停了馬車,隨口吩咐了宗政玄寧幾句:“你在這裏照顧好暖兒,你皇兄的目標是我,傷了暖兒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宗政玄寧卻跟著從馬車上跳了下去:“我也去!”
如果皇兄的目標真的是女君,那麼女君去了他必然不會輕易放她離開,暖兒對皇兄來說不過是個引誘女君的工具,工具的死活他自然是不會關心的。
“他畢竟是我的皇兄,如果我去求他的話,他應該會看在母妃的麵子上給我解藥的。”
“那好!”
宗政玄寧說得在理,鏡月未央點了點頭,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在山野間踏雪狂奔,不過片刻便已到了半山腰,山下的護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仰著頭呆呆地望著那兩個越來越小的身影,心下忍不住感歎,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能練就這麼膩害的一身輕功啊!
在快到山頂的時候,遠遠就瞧見了崖壁邊的那座朱紅色的亭子,屋簷上早已被厚厚的白雪覆蓋,隻柱子還袒露著鮮明的顏色。
若非宗政雪微叫她上來,鏡月未央還真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會有人建亭子,那人真是好情趣,停在建在這種地方,是賞雪用的麼?肯花這麼大手筆在這種風雅之事上,除了當年的鳳城城主,隻怕再沒有第二人選了。
走得近了,才看見亭子裏的石桌上擺了一架紅褐色的古木七弦琴,男人身披大氅,垂落下來的雪白絨毛蓋住了他的半張臉,隻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尖尖的下顎。
修長的指節在琴弦上輕挑慢撚,靡靡琴音如夢似幻,山間雪林如畫,蒼穹渺茫,意境曠遠。
琴音是西門九幽的琴音,鏡月未央恍然間記起了在公主府的時候,他在亭子裏彈撥的那首琴曲,那個時候,她隻當他是冷漠孤傲而又嗜錢如命的鳳城城主。
容貌卻是聞人櫻離的容貌,絕代風華,萬種風情。然而他給人的感覺,卻不僅僅隻是風雅,或者是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優雅而謙遜的氣質,以及那一絲難以隱藏的狂妄與冷漠,如同凍結了千年的寒冰,又在某一瞬綻放如雪蓮。
換做是以前,鏡月未央定會倚在邊上笑著欣賞一陣,然後不懷好意地笑著上前,抬起他的下巴調戲:“琴音美不勝收,比之天籟尤過之而無不及,美人更是風華萬千,似九重雲霄之上的天仙。”
隻是現在,鏡月暖鳶毒熱上身,她哪裏還有這般閑情逸致同他戲謔說笑?
鏡月未央大步上前,停在宗政雪微麵前,冷冷剔眉:“閣下真是好興致!”
“你來了。”
宗政雪微淡淡一笑,停手看向她。
“廢話少說,現在我來了,解藥!”鏡月未央往琴上重重一拍,內力一動,叮叮叮震斷了琴身上的七根弦。
“槐序,把解藥給她。”
宗政雪微卻是異常的好說話,仿佛費盡心機設計下毒,千裏迢迢跑到鏡月未央前麵攔下她,又派人一路跟蹤密切關注鏡月暖鳶的毒發情況,在必要的時候把她叫上山頂來,就是為了見她一麵而已。
隻不過他越是這樣,鏡月未央就越是懷疑他,提防地退開兩步,轉頭朝宗政玄寧瞟了一眼,示意他去拿解藥。
對於這個皇弟,宗政雪微還是很疼愛的,至少不會加害於他。
宗政玄寧看了一眼鏡月未央,又看了一眼宗政雪微,見兩人麵上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神情,才上前從槐序手裏接過了解藥。
“我們走!”
見宗政玄寧拿了解藥,鏡月未央便不再多看宗政雪微一眼,上前抓起他的手臂就要往山下跑,然而一使內勁,整個人卻是驟然脫了力,全身軟綿綿的好像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的體力,腳底一軟險些栽到雪地上。
“小心!”宗政玄寧趕緊扶住她,眸色一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沒事吧?”
“卑鄙……”
鏡月未央咬牙切齒,垂目之餘,一雙雪白的靴子在雪地上踩著淡淡的腳印走過來,眨眼之間鏡月未央的額頭上遍布滿了細密的汗水,她越是發功,身體就越是軟得厲害,四肢忍不住輕輕戰栗起來。
用盡最後一絲力道退了宗政玄寧一把:“快走!先拿解藥去救暖兒!”
宗政玄寧回頭擔憂地看了一眼,隻見鏡月未央的身子搖搖晃晃,再也沒有力氣站直,縱然她的臉上是萬般不願,卻還是控製不住跌進了宗政雪微的懷裏。
一咬牙,宗政玄寧不再理會那兩人之間的糾葛,飛快的朝山下跑了下去。
見到槐序疾步追來,宗政玄寧跑得更急了,暖兒不能有事,他一定要把解藥拿下去!然而心急之中腳下不小心被雪層下掩埋的藤條絆了一下,宗政玄寧直直撲倒在了雪地上,摔得臉上沾滿了雪。
第一次,他後悔沒有練武,不然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槐序走到他身邊拉起他,見狀不由得搖了搖頭:“跑什麼?君上從小就寵你,又怎麼會讓你為難,我跟上來不過是為了送你一程。”
聞言,宗政玄寧沾著雪的臉上立刻騰的燒成了一片。
偎在宗政雪微懷裏,鏡月未央軟得像一灘爛泥,唯有那雙眼睛精光四射,憤怒得像是要吃人。
“你……是在什麼時候下的毒?!”
被怒視的某人卻是春風滿麵笑靨如花,伸手輕輕環住她的腰,湊到她耳邊輕聲淺笑:“你看,我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
鏡月未央皺著眉頭,神情憤懣,雙眸吐火。
“鏡月暖鳶中熱毒,毒效發作得迅速,你必然心焦如焚,我在這個時候用親筆信引你上來,這一路上你一定會多方猜疑,不知我會如何刁難於你,等你忐忑不安緊張焦慮地上了山之後,卻發現我在亭子閑情逸致地彈著琴,對比之餘你肯定很不爽,然而解藥還在我的手裏,你就是再不爽再想砍人,也不能對我下手,所以你隻能——拿琴出氣。”
而毒藥,就下在琴上。
鏡月未央功力深厚,就算弄斷了琴弦也不會割傷手,所以這種毒,是一沾就上身的。
宗政雪微事先服了解藥,所以無礙。
但是鏡月未央就沒那麼幸運了,她不是白朗之,擁有百毒不侵的體質,縱然她的武功無人能及,身子卻還是凡人的身子,脆弱得很。
宗政雪微的話音剛剛落下,鏡月未央就閉上眼睛昏了過去,一半是藥效使然,更多的卻是被他氣暈的!
槐序一路將宗政玄寧帶下山,放他在平地上之後即便轉身就走,宗政玄寧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槐序回頭:“還有什麼事嗎?”
“女君不會有事吧?皇兄他……不會對女君做什麼過分的事吧?”
“過分?”槐序揚眉笑了笑,“做了什麼才算過分?”
宗政玄寧抿了抿嘴唇,目露擔憂:“皇兄他……還喜歡女君嗎?”
隻要皇兄對女君還有感情,那女君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反之,皇兄若是不再看重女君,那麼他大概可以想出一百多種手段折磨死女君,而且還不帶重樣的。
槐序聳了聳肩:“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君上的心思,從來都沒人能夠猜透。”
雖然事實如此,但十三騎內部還是偷偷設了一個賭局,賭的是江山美人——或是江山,或是美人,或是江上美人兼得——三選一的賭局,卻是沒有人押在江山那一欄。
得不到確切的擔保,宗政玄寧不由微微垂下眼瞼,轉過身朝馬車走去。
大概走出了七八步遠,才又聽槐序在身後輕輕一歎。
“不過,當初女君對陛下做了那樣過分的事,陛下好像也沒有計較什麼……”
還真是懷念當初那個喜歡睚眥必報喜歡秋後算賬的“小心眼”的君上啊,每次假意受辱之後的打擊報複,那叫一個痛快!
回到馬車上,宗政玄寧趕緊給鏡月暖鳶喂了解藥,那熱毒來得凶猛,去得也快,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鏡月暖鳶的體溫和麵色就恢複了正常。
宗政玄寧小心的幫她擦幹淨臉,握著她的手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她動了動睫毛,緩緩睜開眼睛。
“你終於醒了!”扶著還有些虛弱的鏡月暖鳶坐起來,宗政玄寧不由鬆了一大口氣,緊皺著的眉頭放緩了三分,“有沒有覺得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鏡月暖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隻記得看母皇和玄寧哥哥下棋,你一子我一子地落著,也不知道誰更厲害,後來她覺得無聊就睡著了,做了一個很沉悶的夢,夢到了漫天漫地的火光,她熱得不行,到處喊人救火,卻沒有一個人理她,再睜開眼睛,便看到宗政玄寧一臉的擔憂,轉而又是一臉的欣喜。
“玄寧哥哥!”
鏡月暖鴛忽然張開雙臂撲到宗政玄寧的懷裏,緊緊抱著他,好一會兒都不肯鬆手。
“怎麼了?別怕,有我在。”
宗政玄寧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有些心疼懷裏這個軟軟糯糯的小小家夥。
“剛才我做了一個噩夢,害怕極了,可是無論喊誰都沒有理我……玄寧哥哥你不要再不理我好嗎……我很害怕啊……”趴在真是的懷抱裏,鏡月暖鳶還是忍不住心有餘悸,渾身輕輕顫抖著。
“別怕,哥哥永遠都不會不理你,就算你煩了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我才不會趕玄寧哥哥走呢!玄寧哥哥對我最好了……”
哄了一陣,鏡月暖鳶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轉眼看了四周,才忽然發現車廂中沒了“娘”。
“咦?母皇呢?母皇去哪裏了?”
宗政玄寧蹙起俊秀的眉頭:“女君被皇兄帶走了。”
“皇兄?那是誰?”
被她這麼一問,宗政玄寧不知該如何解釋,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就是你之前在小鎮上跟著走丟的那個人。”
“啊?!是他把母皇帶走了?那……母皇會不會有危險?!”
在鏡月暖鴛的印象中,那個左耳戴著紫晶耳墜的男人是個異常危險的人物,威脅指數堪比森林裏出沒的凶殘而暴躁的野獸。
雖然當初鏡月未央隻是對她說宗政雪微不好對付,讓她遇見了就躲遠一點。隻不過小孩子總是會把事情誇大,隻要一開始給某個人貼上了不好的標簽,過一段時間他就會變成壞蛋,再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大壞蛋,久而久之,就毫無例外成了罪無可恕的大大大壞蛋!
鑒於鏡月未央和宗政雪微的特殊身份,就算有槐序的那一番話,宗政玄寧也不敢拍著胸脯保證鏡月女君就一定會平安無事,隻能回答她:“女君讓我趕緊去鳳城搬救兵,她說到了鳳城自然有人會想辦法把她救出來的。”
“嗯,那我們快去吧!”
母皇那麼厲害的人,都能被那個男人劫走,可見那個洪水猛獸一樣的男人確實很難對付,現在馬車上又隻剩下她和玄寧哥哥,要是再出什麼意外,她就真的要死翹翹了!
“駕!駕!”
雪白蒼茫的林海山原之上,一群人護著一輛馬車飛快的在山腰上狂奔而過,策馬揚鞭的喝聲應和著呼嘯而過的山風,有種說不出的蕭殺味道,天空之上萬籟俱寂,過了很久才偶爾有一隻蒼鷹盤旋而過。
而在群山的那一端,一座巍峨雄偉的富麗城闕拔地而起,猶如世外桃源,富庶,繁榮,熱鬧……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商旅進城,又有差不多數量的人流離去,他們有的帶來了美酒香料,有的帶走了茶葉絲綢,被高高城牆包圍著的一方淨土裏,歌舞升平,醉生夢死。
當初鏡月未央從西門九幽,也就是現在的宗政雪微手裏得到這座城池的之後,為了最大限度地保全鳳城原來的風土人情,從而保護在這個交通樞紐中盛大的交易市場,鏡月未央並沒有強製鏡月子民入駐,駁回了那些老臣大刀闊斧給鳳城重新洗牌的奏折,要給這座城市烙上鏡月的烙印,隻要派軍隊駐紮就足夠了——
這可是二十世紀一個不可忽視的偉大創舉呢!那些老古董是不能體會“一國兩製”的精髓與奧妙的!
幾年下來,鳳城的經濟在鏡月未央的保全下愈發蓬勃健壯地發展了起來,年複一年增長的稅收逐漸就堵上了那些老頑固的嘴巴,再後來,數遍鏡月三十六城七十二府,鳳城繳納的國稅首屈一指,獨占鼇頭!
這麼個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自然深得女君陛下的喜愛,所以鏡月未央才動工擴建了城主原先的府邸,打造了一個舉世無雙比鏡月皇宮還要金碧輝煌的行宮。
據聞,聖月宮內的牆壁,柱子,以及房梁等,都上鍍了實打實的金子,也就是說,如果有小偷能夠進到行宮裏麵,都不用去找金庫在什麼地方,隨便在牆上刮兩刀金粉就夠他逍遙一陣子了。
當然,這是誇讚的說法,但也從另一個側麵說明了聖月宮的奢侈繁華。
至於那些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想要行不軌之事的家夥,還是趁早換個目標比較妥當,守衛聖月宮的七萬禦衣衛都是女君精挑細選的精兵良將,他們的職責可不是簡單的守衛一座行宮那麼容易,同時還肩負著守衛整個鳳城,乃至保全鏡月王朝的西北屏障的重責——這樣一道嚴密的屏障,其防禦力可想而知。
而此時此刻,聖月宮的正殿內正坐著幾名絕色美男。
這場景要是被鏡月未央見到了,不免又要調侃幾句“金屋藏嬌”之類的戲語,隻可惜老天爺看不慣她到處賣弄,所以讓宗政雪微把她半路劫走了。
“這麼說,也是央兒讓你們來這裏等她的?”說這話是的楚鶴鳴大美人。
“不錯,當初央兒派我去找鬼宮宮主,交待我辦完事情就盡快到鳳城等她消息。”慕容晏答了一句,隨即眉峰輕揚,“隻不過我來這裏都快一個月了,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
“我也差不多!”小銀子立刻接口,“離開慕容山莊後我就快馬加鞭趕了過來,那時候就隻有慕容一個人在,我們等得不耐煩了,正商量著要出去尋她,結果你們就來了。”
一人一句說完之後,三人便齊齊把目光轉向了坐在一邊一直沒有吭聲的白朗之。
白朗之被他們看得莫名,不由冷冷撇了撇嘴角:“央兒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聽到他這麼說,三人卻是不約而同暗暗鬆了一口氣。
果然她誰也沒有說。
如果白朗之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而他們都被蒙在鼓裏的話,那麼今天晚上,白朗之的下場估計會很……難……想象。
因著誰都不知道內幕,幾人便就天馬行空地猜測起來,順著鏡月未央那種不同尋常的思路一直掰下去,結果越說越離譜,最後白朗之終於聽不下去了:“隻要路上沒被耽擱,央兒差不多也該到了,這些問題不如留著等她回來,直接問個清楚。”
“嗯,這樣也好……”
慕容晏的一個“好”字尚且來不及落地,就被一個清脆響亮的聲音給淹沒了下去——
“爹爹們不好了!母皇在路上被人搶走了!”
“什麼?!”白朗之驟然飛過來一記眼刀,“又被擄走了?!”
楚鶴鳴緊跟了一句:“這次又是誰?!”
鏡月暖鳶被他們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掰著指頭數了數:“先是聖焰東王一次,再是北漠太子一次……這一次,應該就是西皇了!咩,這下子好像就都齊了耶……”
那個,既然玄寧哥哥說那個男人是他的皇兄,也就是說那個大大美人兒複姓宗政,在西冥皇宮裏,應該找不出比他更膩害的人了吧?連母皇都忌憚他三分,還一不小心就栽在了他的手裏呢!
這麼膩害的人,除了皇帝還能有誰?嗯哼,她的推斷如此嚴密,一定不會有錯的!
隻是不等鏡月暖鴛把話說完,大殿中立刻嗖的一聲,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呃……人呢?”鏡月暖鳶呆呆地轉頭掃了一遍,震驚於那幾人的速度,“玄寧哥哥,你看清楚爹爹們是怎麼離開的嗎?”
“嗯,就像這樣……”宗政玄寧點點頭,繼而抬起手從左到右猛地一揮,認真地示範道,“唰的就飛走了。”
“那個……玄寧哥哥,你會飛嗎?”
“不會。”
“……”
“但我可以學。”
“……”
連著飄了一整夜的鵝毛大雪,山川裏尚未融化的冰雪又覆上了厚厚一曾,一隻腳踩下去,瞬時就沒到了膝蓋,漫山遍野都是銀裝素裹,放眼看去盡是白茫茫的銀色。
大雪初霽,碧透的天宇上隻有少許的雲朵,金色的光芒自萬丈高空鋪灑下來,在銀色的雪衣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澤,若是凝眸看上一陣子,不小心便會落下雪盲。
“嘩啦啦——嗒!嘩啦啦——嗒!嘩啦啦……”
青磚碧瓦的園子裏,細細的水流自假山上傾斜而下,緩緩流入到一端閉合的竹筒裏,等竹筒裝滿了水,便會在支架上搖擺不定,最後反向一轉,將水悉數倒入邊上的小池子裏,再回頭繼續盛水,如此反複,日日年年。
融雪的日子素來比雪天更冷,屋子的四個角落裏擺滿了炭火,細心的下人為了讓房間通風不至於太沉悶,便在一個稍微偏狹的角落開了窗子,屋內溫熱的氣體與外麵寒冷的霜風交彙相襲,撞得掛在窗子口的小風鈴叮叮直響,清脆而悅耳。
“她醒來了嗎?”
門外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潤如碧玉,緊接著是開門的聲音。
“還沒有呢,昨日君上就喂央兒妹妹吃了解藥,這都睡了一個晚上了,怎麼到現在還沒醒?”女子急急的聲音跟著飄進了屋裏。
“我去看看她。”
宗政雪微解下身上的雪絨大氅,隨手遞到紺香手裏。
紺香腳步頓了頓,轉頭朝屋子裏頭看了一眼,細膩的眉頭微微蹙著,本想跟進去看一下鏡月未央的情況,但最後還是拿著雪絨大氅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走到床邊坐下,宗政雪微仔細地端詳著鏡月未央的麵容,自她從西冥皇宮逃走之後,他便沒再見到她,隻收到各種消息,聽得她天南地北的亂跑,玩得甚是歡脫。
她的身邊似乎從來都不缺男人,也不缺熱鬧,濫情的性子更是見一個愛一個,一別經年,他飽受相思之苦,她卻似渾然將他忘記了,拋在腦後不聞不理,不管不顧。
其實,他的身邊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若是喜歡,全天下又有哪一個女子是他得不到的?
可偏偏,天底下就隻這麼一個鏡月未央。
可偏偏,他就隻喜歡這麼一個。
並非說什麼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是,嚐過了她的滋味,就再也放手不得了。對鏡月未央,他先是求不得,後是舍不得,求不得最惱,日思夜想,殫精竭慮,舍不得最苦,妒意橫生,愁腸百結。
修長的手指指骨分明,微微曲起的關節剛勁有力,是武者特有的架構。對比起那張如玉的嬌顏來,竟是一樣的白皙細膩,隻是不及那白裏透紅的臉頰,仿佛染了桃花一樣芬芳瀲灩。
鏡月未央閉著眼睛,眉頭微蹙,因為年齡的增長,臉的輪廓比以往要分明許多,加之長年在外奔波曆練,風刀霜刻之下,眉眼更是深邃了三分,先前沒張開的五官如今精致而有棱角,鼻梁筆挺而鼻頭圓潤,像是一隻成年了的妖嬈狐狸。
柳家的清王當之無愧是天下第一美人,但若真要放在一起比試一番,他的容貌也絕不遜色半分。
年幼時他曾因容貌與母妃太過肖像,差點惹得酒醉的父皇誤欺了自己,爾後他便逐漸改了自己的容貌,姣好的麵目隨著年齡的增長反而平凡無奇起來。
但經常戴著假麵對皮膚終歸是不好的,他也不可能一輩子披著這麼一張假麵皮,是以在誘惑慕容山莊的大小姐時,便用的是真麵容。
當年母妃傾城絕色,容貌無雙,就是在母妃香消玉殞十幾年後,朝中還有不少大臣偷偷私藏了母妃的畫像,故而有朝一日他就是換了張臉,也不會有人窮根究底,拿這種事情做文章。
更何況,如今朝中重臣皆是他的心腹,便是他天天換一張臉,他們也能認出他來。
在鏡月未央走後,原來那張假麵皮也沒了什麼大用,他就恢複了原本的容貌。想著鏡月未央這種以貌取人的家夥,看在他那張傾國絕色的容顏上,總會下意識對他多喜歡一些。
不然,她也不會三番五次對那個天下第一美人糾纏不清了——
他說過,他要比她自己還了解她,隻是他再怎麼了解她,也不能輕而易舉地留住她。
忽然,指腹下微微一動,宗政雪微低眸看去,鏡月未央轉了轉眼珠子,卻沒有馬上睜開眼睛。
宗政雪微挪開手,幫她理了理發鬢,鏡月未央輕輕抖了一下睫毛,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宗政雪微不由淺淺一笑,俯下身去在她的唇瓣上輕輕碰了一下。
鏡月未央還是沒有反應。
宗政雪微壓住她的雙唇,輕輕撬開她的貝齒,靈活的舌尖長驅直入,裹上她的丁香軟唇。
鏡月未央輕哼一聲,不得不睜開眼,伸手就要去推他,宗政雪微卻似親上了癮,握著她的手加深了那個吻。鏡月未央身體剛剛恢複,還沒有什麼力氣,試著推了兩下,那男人卻是紋絲不動。
一直到被吻得幾近窒息,宗政雪微才放過了她。
鏡月未央氣喘籲籲,鳳目輕擰,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卑鄙!無恥!下流!”
宗政雪微淺淺笑著,清澈爍亮的眸子就那麼柔柔地看著她,宛若一汪碧透的春水。
“我隻是想你了……”
簡單的幾個字,沒有摻雜任何華麗煽情的辭藻,聽在某人耳裏卻甚是肉麻,鏡月未央不免紅了臉,連罵人的話都說得沒再那麼有氣勢:“少來這一套!你這個老奸巨猾的混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
“哦?”宗政雪微眉尾輕掃,打斷她的話,“你知道我的心思?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是什麼心思,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猜對了。”
“無聊!”
鏡月未央白了他一眼,跟這樣的人糾纏,遲早會把自己給繞進去,玩文字遊戲,她不是他的對手。
見鏡月未央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宗政雪微立刻伸手按住了她:“你身體還沒好全,現在就下床隻怕走不到門口就腿軟了。”
鏡月未央恨恨:“還不都是你害的!”
為了把她擄走,竟然用了那麼狠的毒藥,他當真是不折手段。
“若我不這麼做,又怎麼留住你?”
鏡月未央直直瞪著他,冷笑著反問:“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留住我?!”
宗政雪微有恃無恐,勾唇又是淺淺一笑,他的笑豔若桃李,萬種風情歸一刹,哪怕是多看一眼都會像是吸毒似的上癮,然而從那兩片薄唇裏吐出來的話,卻又那般殘忍。
“沒了武功,你就再也逃不走了。”
“什麼?!”鏡月未央柳眉橫豎,聽到這話差點就跳了起來,氣得口不擇言,“你竟敢、你竟敢、廢了我的武功?!”
宗政雪微還是笑,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的功力有一半是我的,現在我不過是連本帶利收回來而已。”
鏡月未央不信,當即運功劈手擊向宗政雪微,手還沒碰到他的肩頭,就被反手裹在他的掌心,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鏡月未央怔怔地囔了幾句,不太能接受這麼殘忍的現實,天知道她為練功吃了多大的苦頭,如今一夜之間淪落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不過是廢了武功而已,何必露出這種如喪考批的表情,武功我也廢過一次,沒什麼大不了的……”
毒如蛇蠍的罪魁禍首還在一邊說風涼話,鏡月未央怒不可遏,一眼橫去,萬箭齊發:“宗、政、雪、微!我恨你!”
男人的臉上還是如沐春風般的神情,絲毫不為女子的狠話動容。
“愛我也好,恨我也罷,你——鏡月未央,隻能是我宗政雪微的。”
留下這麼一句話,宗政雪微即便起身離開。
那個起先打算問她的問題,眼下看來是得不到準確答案了。
“好好照顧央兒,沒必要的話就先讓她靜一靜,不要去打擾她。”
“是,君上。”
透過門縫看了眼床上那個黯然銷魂的身影,再回頭看看那個走遠的男人,紺香頗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君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弄權玩術他是天下第一人,可一到談情說愛,他卻是連個愣頭青都不及。
這天底下哪有感情是逼迫來的?他這麼做,與南轅北轍有什麼區別?真是叫人捉急。
武功被廢,鏡月未央整整消極了兩天,這期間宗政雪微沒再來看過她一次,她連個撒氣的地方都沒有,直到最後自己把自己給氣得半死,又昏了一個早上,才在紺香的叫喚聲音逐漸清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鏡月未央大悲大喜,大徹大悟,在紺香驚恐的目光下吃下了整整一隻雞和一大隻豬蹄膀,那種對食物投去的深惡痛絕宛如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目光讓紺香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生怕她要連皮帶骨頭地把肉吞下去。
不過還好,她隻是在嘴裏咬牙切齒地狠狠地嚼了兩下,最後把碎成渣的骨頭給吐了出來。
“她吃飯了?”
“嗯。”
“吃飽了嗎?”
“飽了!”
“嗯,”宗政雪微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她吃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