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溫如故不願認輸,非要拚著整個玄天門來與裴瀾風硬碰硬,溫思語想勸都沒有辦法,如今勝負已分,溫思語隻求裴瀾風能放過無辜的人。
她在賭裴瀾風不是那麼冷血的人,她也在賭裴瀾風曾經對她的情意。
似是被她的話打動,青年曲起膝蓋蹲在地上,兩指捏著溫如故的下巴對著那張哭的梨花帶雨的臉看了會兒,驀然發笑。
他甩開溫思語的手,右手覆上薄冰,穿透溫如故的身體,當著溫思語的麵掏出那顆還帶著溫度的心髒,仔細端詳了會兒。
“是紅色的啊。”他的古怪行為嚇壞了溫思語,哭聲都止住了,愣愣地不敢說話。
“這種人的心竟然也是紅色的。”
毫不留情地捏碎了手中的心髒,再用劍意震碎溫如故的神識,裴瀾風甩淨劍上的血,收了墨雪寒冰刃,禦空向上,卻是收了兵,不打算趕盡殺絕了。
回到孟凡身邊,遙遙望了眼破落的靈玄山,裴瀾風呼出一口氣,臉上的冷意消去了幾分,像是與過去的自己告別,他單手捏訣,以冰錐擊碎玄天門的匾額,重聲道。
“從今以後,世間再無玄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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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雲止崖上的白色野花開的正盛。
孟凡幾坐在崖邊,目光遠眺,卻不是在看遠處的雲初日照,山石河海。
而是在想曾經的事。
他在想自己這三十年來都做過些什麼。
想到隻存在於模糊記憶中的父親和母親,想到對他笑容慈愛的大祭司,想到曾經的龍族,也想到裴瀾風和孟凡。
從雲止崖的寒冰中蘇醒,一夢之間,他成了這世間唯一的龍族。
他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族人。
他清楚自己一開始是不打算活的。
那時候他哪裏有什麼三個原則,什麼不能死,不能哭,不能認輸都是放屁。
他想死的。
每天都想死的。
可是孟凡讓他活了下來。
相貌平平的少年,戴著無框眼鏡,出口一句膽怯緊張的自我介紹卻拯救了他。
細數這些年,唯有和孟凡在一起的時候,他是真的開心。
喜歡那人說的並不可笑的笑話,喜歡那人遇到危險時習慣性對他的依賴,喜歡他裝慫,喜歡他傻笑,喜歡他喊自己大佬,喜歡他對自己的信任和真心。
孟凡將他黑白兩色的世界染成彩色,給了他活著的另一層意義。
他習慣於以掠奪的手段來達到目的,卻因為孟凡,第一次明白了何為給予,何為付出。
他做錯一生,倒是可以在最後做一件正確的事,但願孟凡知道真相之後不要怪他。
“孟凡幾。”遠處傳來破空聲,卻是裴瀾風與孟凡先於其他人趕到了。
“讓你等久了。”這次裴瀾風沒有再將孟凡護在身後,而是喚出兩把墨雪寒冰刃,與手持長劍的孟凡並排站在一起,站在了孟凡幾的對麵。
孟凡幾的視線在孟凡手上的靈劍上停了片刻,輕聲笑了。
他對兩人說:“你們兩個一起來吧。”
單論實力,沒人能贏得了他。
裴瀾風蹙眉,卻沒跟他客氣,與孟凡對了個視線,便發動了幽冥鬼域,踏著極端詭奇的步伐向著孟凡幾攻擊過去。
而孟凡則將純陽之體催動到極致,墨色的眼珠轉為金黃,與裴瀾風各攻一邊,一陰一陽,一明一暗,兩位大乘期修士的氣勢衝天,隱隱有改變氣象的趨勢。
孟凡幾麵色不變,偏圓的褐色瞳仁化作暗金豎瞳,漆黑龍鱗一直攀附到眼臉,卻並未改變他的麵目與手臂。
明明身處幽冥鬼域,他卻好像能夠預料到裴瀾風的動作,在墨雪寒冰刃近身的那一刻,隻手握住了劍鋒,與此同時,迅速側身,右手成拳,一拳擊打在孟凡刺過來的長劍上,剛猛的力道震得孟凡節節敗退,緊接著他右腿高抬,一記鞭腿衝著裴瀾風的側腰襲去,眼見就要碰到的時候,裴瀾風棄劍消失,才得以避過這一招。
孟凡穩住身形,滿目駭然。
他想過孟凡幾到底有多強,也見識過裴瀾風與孟凡幾交手時,一麵倒的場麵。
可真正輪到自己,才明白這特麼、這特麼……
這特麼就是個人形兵器啊!
而這個人形兵器現在並沒有發動靈根,也沒有祭出龍吟,就赤手空拳,單靠著肉體力量受住了自己和裴瀾風兩個大乘期的全力一擊。
不是裴瀾風太弱,是孟凡幾太強。
時至今日,孟凡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
裴瀾風的心性堅定,再加上已經有了和孟凡幾交手的經驗,即使處在下風也不見慌亂,他喚回墨雪寒冰刃,雙劍在手,於黑暗中向孟凡幾刺去。
黑炎是孟凡幾龍鱗的克星,方才對方看似淡定,實則徒手接住墨雪寒冰刃已經劃傷了手,他不信孟凡幾能一直這麼輕敵下去。
果然,下一刻,龍吟便被孟凡幾握於手間,扛住了裴瀾風的一擊,孟凡調整好心態,再次揮劍向著孟凡幾背後刺去。
他是來阻止孟凡幾的,不能心軟。
孟凡幾眸色稍安,背後陡然升騰出數道火牆,擋住了孟凡的攻擊,手中龍吟偏轉劍鋒,一股強絕的震蕩自其上波動而出,帶動四周天地法則向著裴瀾風擠壓過去,使得對方不得不撤力後退。
待到孟凡從火牆中衝出,孟凡幾已然站在了數步之外,隨著他口中法訣念出,小鼎脫手,數百道龍族靈魂魚貫而出,穿戴上孟凡幾利用火焰製造出的“盔甲”,龍目怒然,仰天長嘯,竟如龍族複活了一般,駭人無比。
孟凡幾腳下如同踩著飄忽不定的輕風,眨眼間便出現在孟凡眼前,收劍換拳,一拳擊打在他腰側,竟是讓他急退數步,吐出口血,顯然這一擊沒有留手,肋骨都被打斷了兩根,難受至極。
他身為半龍族,身負三靈根,肉體力量極強,既可遠攻,亦可近戰,又因為風靈根加持,速度逆天,幾乎沒有缺點。
孟凡擦淨嘴角的血,心中驀地生出一種沒人能打敗孟凡幾的錯覺。
“風風!”廖羅山和魏玲玲的聲音傳來。
顯然他們也跟來了。
廖羅山的目光在那數百條火龍身上停了片刻,皺緊了眉。
他看向孟凡幾,“孟凡說你知道了龍族覆滅的秘密,卻不肯告訴他。”
他問:“有什麼不能說的,非要用這種方式解決?”
廖羅山對孟凡幾和裴瀾風都有好感,也因為孟凡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明明之前還是盟友,怎麼就弄成這種劍拔弩張的局麵了呢?
“我必須啟動陣法。”孟凡幾擋住裴瀾風的墨雪寒冰刃,聲音沉穩平靜。
他需要裴瀾風的命。
“雖然我覺得你人不錯。”廖羅山抽出背後長刀,眯起眼睛,刀指孟凡幾,“但你啟動陣法便是要置裴瀾風於死地。”
“這事,我不同意。”他恨聲道:“所以,你也別怪我以多欺少。”
他以前最不恥的便是以多欺少,但如今事情擺在眼前,他能看出孟凡幾的實力深不可測,單靠孟凡和裴瀾風真有可能招架不住,所以他才想要打破原則,幫裴瀾風一把。
長刀上布滿雷電,烏雲於天空聚集,仿佛要下一場急雨,陰沉可怖。
“廖羅山!”哪知他還未出手,便被裴瀾風打斷,青年自死氣中走出,對他道:“我不用你幫,這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恩怨,別人不能插手。”
這是他們三人糾纏三世的恩怨,在這場決戰裏,他死了兩次,身邊沒有孟凡。
但這次,他身邊有孟凡。
所以即便輸了,即便死了,他也認。
甚至沒有遺憾。
“……死腦筋。”廖羅山與他對視,最終被勸服,收了長刀,“行,你們的事自己解決,你活著我給你慶功,你死了我給你收屍。”
裴瀾風被他的話逗笑,回他,“謝了。”
廖羅山擺手,“犯不著。”
孟凡吞了兩顆丹藥,咬牙再次對著孟凡幾衝去,卻被火龍攔在了半空。
裴瀾風和孟凡幾被籠罩在幽冥鬼域中不得見,他幹著急也沒用,隻得著重應付起眼前的狀況。
黑暗中,孟凡幾的暗金豎瞳,隱隱透出些光,龍吟與墨雪寒冰刃短短數息對了幾百招,兩人均顯出了些疲態。
又一擊分離,裴瀾風突然收了劍,墨色的眼睛緊盯著孟凡幾,緩聲說道:“你已經放棄了複活龍族。”
他用的是肯定句,孟凡幾卻沒有反駁。
“方才你與廖羅山的對話我聽到了。”裴瀾風說:“你沒有說要複活龍族,隻說了要啟動陣法,所以你已經變了。”
“你推翻了曾經的目標,現在的你放棄了龍族。”
孟凡幾與他對視,片刻後竟是輕笑出聲。
“想不到,你竟成了最先看出來的人。”
涼風閣的石碑上記載著龍族覆滅的原因。
距今幾千年前,龍族誕生於初始大陸,憑借著傲人的天賦窺探到了大道法則,卻不想就此止步,他們想成為至高無上的神,所以開始壓迫其他種族,甚至依著空間法則,讓雲澤大陸成為供他們控製的子位麵。
他們甚至可以控製雲澤大陸人類的人生軌跡,壓製他們的修為,讓他們永遠無法飛升,借著這力量強化他們自身。
在他們眼中雲澤大陸的人類不過是豬羊一類的牲畜,是實驗品。
然而有一天,這卑賤的種族裏出現了一個天資卓絕的人,她察覺到了雲澤大陸的不合理之處,她成為了人族裏唯一一個有可能突破桎梏的人。
她就是涼風閣的閣主,孟凡幾的母親,凉承月。
然而可悲的是,她在還不知道龍族是主謀的情況下,愛上了一個龍族。
孟澤帶她去過初始大陸,向她介紹自己的種族,他們相愛過。
可也因此,凉承月發現了龍族的秘密,她開始尋找突破口,她不想雲澤大陸永遠生活在龍族的陰影下。
隻是,即便她再小心,也瞞不過龍族能夠預知未來的大祭司。
涼風閣被滅,孟澤送給凉承月的骨劍最後卻被用來殺死了自己心愛的人,著實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