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水果然是一貫的識時務,會演戲,此時居然還能唱作俱佳。
隻是,自己從來就不是會順著別人劇本唱下去的人。
任清鳳故作不解,詫異的挑眉:“我是大夫人的親生女兒?那你又是誰的女兒?”
任清鳳就不信,挑破了任清水的身份,她還能在此唱大戲。
不過,任清鳳倒是真的詫異二姨娘在此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早就知道是個聰明的,卻沒有想到還能聰明到這份上。
聽任清水的話,這二姨娘對雲娘將兩個孩子掉包的事情,是知情者。
知情,卻還未曾被雲娘滅口,光是這份手段,就不得不令人震驚。
雲娘,這位榮升為德妃的女子,可不是個心慈手軟之輩,能留下二姨娘,怎麼著都說明這二姨娘有幾分手段。
果然,任清鳳這話一落,空氣中的氣氛就低了下來,隱隱讓人透不過氣來。
任清水臉色一僵,顯然沒有想到任清鳳一句話就直指重點,忘了繼續啜泣,她看了一眼李秋華沉下去的麵容,心中一顫,眼淚落得更凶,嘴裏喃喃地叫著:“母親……我不信……我不信……”
李秋華看著她的模樣,往日裏怎麼看都不生厭的樣子,此時換了心境,怎麼看,怎麼膈應。
她也算無辜的,畢竟當年雲娘那個賤人行事時,她也不過是無知的嬰兒。
可是,李秋華一想到這些年她為了青軒宇那個男人,而對任清鳳的算計,想到她這一年多來,與雲娘的朝夕相處,想到她身世暴露後,對任清鳳的算計,這膈應就又強烈了起來:“哭什麼?誰欺負你了不成?”
任清水剛剛要流下的淚珠兒,就被這冷冷的一句話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她驚恐的瞪大眼睛,沒有想到李秋華會如此給她難堪,雖說這些日子,李秋華對她冷淡,可是如此難堪,半點麵子不給,卻還是第一次。
她先是一震,隨即一躍而去,整個人緊緊的伏在李秋華的身上,伸手死死的抱住她:“母親,二姨娘一定是胡說的,我怎麼會不是您的女兒……母親,一定搞錯了……”
李秋華有心推開她,可是推了兩下,卻紋絲不動,心頭不由得有些發軟,到底是自己疼了十多年的女兒:“水兒,她沒有說謊,你的確不是我的女兒,當年,你母親夥同這個賤人,將你和鳳兒掉包,讓我們骨肉分離……”
“母親……母親……別不要我……水兒一輩子都要做你的女兒……”任清水身子輕輕的顫抖,窩在李秋華的懷中,隻覺得冰涼一片。
李秋華輕輕的將她推離一些,幽幽地目光盯在她麵上許久,才緩緩地說道:“誰說我不要你了?即便你不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那也是老爺的女兒,按照規矩也該叫我一聲母親,也沒什麼區別,不是嗎?”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任清水哭得更大聲了,緊緊的縮在李秋華的懷中,擺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沒什麼區別?
真是說笑,這之間的區別大著呢?
“好了,都快要嫁人的人了,怎麼還哭哭啼啼的。”李秋華現在實在沒心思再哄別人的女兒了。
任清水聽到嫁人二字,臉色一白,眼中閃過一抹深沉的恨意,卻極快的垂下眼瞼,不讓眾人發現。
相比任清水的激動,任清鳳的淡然就顯得相當的不合時宜,任清流的麵容倒還有幾分沉靜,而任碧波的臉上卻生出了怒容:“還叫什麼大夫人?沒聽見嗎?她是你的母親,親身母親!”
任碧波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姨娘,語氣森冷:“你將當年之事,給我好好的說一遍。”
說罷,眼光若有似無的掃了任清寒一眼,隻看的任清寒渾身一顫,不由得又挨近了二姨娘一份。
二姨娘身子一顫,整個人如同紙片一般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下,她聲音幹澀沙啞,斷斷續續的道:“當年雲娘在後宅得老爺獨寵,我雖然被夫人抬成姨娘,可並不得老爺喜愛……我本是出身青樓,雖是清倌兒,可是入摟之時,就灌了藥壞了身子……這也是夫人願意買我回來,伺候老爺的原因。我此生心心念念不過是想要一個自個兒的孩子,也算是沒有白在這世間走了一遭……也不知道雲姨娘是怎麼知道我的事情,在夫人生產前三日,她忽然找到我,說若是我願意幫助她,她就會給我秘藥,調理好身子,讓我如願以償……”
說到這裏,她忽然抽噎著,看向李秋華:“夫人……我不想害你,夫人將我從火海中贖出來,對我有恩,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夫人你也是女人,你知道孩子對女人來說,代表著什麼……我不想害夫人,可是又擋不住雲姨娘的誘惑,所以我掙紮之後,還是同意了……這些年,我心中愧疚,悔恨,每日夜不成寐……夫人……我真的是沒法子……”
“賤人,虧我這麼信任你,你居然……”李秋華瞪著二姨娘,當初她不過看她乖巧,長的又好,又壞了身子,這才將她買回來伺候任碧波,誰知道居然買了一個白眼狼回來。
什麼沒法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任府的榮華富貴,心中生了貪念。
李秋華垂下眼簾,遠遠地瞥了跪在地上的二姨娘一眼:“你既知道我是你的恩人,卻還是夥同著雲娘那個賤人謀算我的孩子,你口口聲聲說心中有愧,卻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母女相殘這些年,卻是半點未曾想過揭穿。”
李秋華對著二姨娘挑了挑眉:“我女兒這些年吃盡了苦頭,你卻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看看你這張臉,還真是風韻猶存,想必重操舊業也能紅極一時吧!”
二姨娘哪裏想到李秋華會生出這等惡毒的心思,她慌忙搖頭:“夫人,你不能……我是寒兒的親娘,你這般讓寒兒日後如何見人?讓老爺如何在朝中立足?”
任清寒此時也回神,神色淒慘的磕頭,狠狠地,每一下都貨真價實:“母親……母親……求你饒了姨娘……”
李秋華卻是冷笑:“好一對母女情深!”她雙目微微眯起:“二姨娘,你慈母之心實在是令人感動,隻是當日算計我的女兒時,怎麼就忘了,我也是女人,我也是母親……”
冷冷的一笑,微白的唇勾出一道冷凝的弧度:“二姨娘放心好了,寒兒怎麼著都叫我一聲母親,我怎麼也會顧念一二,沒有人會瞧不起她的,我已經想好了,二姨娘病故,就讓她替你這個生母去去庵中念往生經。至於老爺,你就更不必擔心,誰會在意相府一個年老色衰的姨娘。”
這是要任清寒守著青燈古佛啊。
這是要用任清寒拿捏二姨娘。
你們不是母女情深嗎?那就讓她看看到底情深到什麼地步?
她聲音一提:“來人!”外麵五大三粗的婆子衝了進來,二姨娘似是意識到李秋華鐵了心,要發賣了她,此時她也不求李秋華了,轉身,看著任碧波哀哀的哭道:“老爺,妾身伺候老爺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求老爺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妾身一條活路,給寒兒一條活路,老爺可以不顧念與妾身的情分,可是寒兒到底是老爺的骨血。”
任碧波心中惱恨二姨娘壞了他的布局,若是任清水和任清鳳未曾掉包,那麼至今任清鳳就不會是現在的模樣,他身為國丈的待遇自然不同,哪會像現在這般小心翼翼,生怕這個冷情的女兒挑唆著太子殿下尋他麻煩——這些日子,他終於又回想起任清鳳冷酷無情的手段,心中的美夢再次破滅了。
所以二姨娘此時的哀求,就如同將他剛剛結繭的傷疤再次剝開,故而他惱羞成怒,一腳踢了過去:“賤人,你害得夫人骨肉相殘,還有臉求我?”瞪了那些五大三粗的婆子,怒道:“還不將這賤人拖出去?”
任清寒看著自個兒的姨娘如同一直喪家之犬一般被拖了出去,看著李秋華低沉如水的麵容,看著任碧波的冷酷,看著任清流的視而不見,看著任清水的獨善其身,最後落在任清鳳的身上,雖然她此時麵無表情,可是不知道怎麼的,她忽然靈智大開,知曉今日能救自己和姨娘的人,就是眼前的少女。
她忽然膝行到任清鳳的麵前,懺悔,磕頭,狠狠地甩著自個兒的巴掌:“二姐姐,求你,求你救我姨娘一命,求你救救我們母女……”
“救你們母女?”任清鳳挑眉,淡淡的說道:“若是今日易位,你可會救?”
其實她對二姨娘母女實在沒有什麼感覺,不過她們曾經對本尊所做的惡事,可不是輕易就能原諒的。
真不知道是不是任家的血脈,都注定了是皮厚之人,否則今日任清寒怎麼有臉求她。
不過,她倒是再次意識到任碧波的無情,這男人居然半點不舍之情都沒有,畢竟二姨娘可是伺候了他十多年的舊人。
任清寒一滯,半響答不出話來,易位而處,她又怎麼會放過害自己的人?
李秋華對任清寒的耐心忍耐殆盡:“將四小姐帶下去,好生照看著,莫離了院子,待二姨娘去了後,就送到庵中。”
任清寒就如同二姨娘一般,被拖了下去。
塵埃落定,當年的舊事也弄清楚了。
任清鳳淡淡的抬頭,語氣卻是輕緩之極:“大夫人,父親大人,事情既然清楚了,我就不久留了。”
李秋華此時,再沒有剛剛的雷厲風行,聲音一軟,又了哽咽之意:“鳳兒,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聲音哀哀,如同一隻失去幼獸的母獸。
任清鳳不是本尊,若是本尊還未曾早夭,也許會掙紮,也許會為難,可是她不是。
對這種因為身份的改變,而獲得的親情,她半點都不在乎。
而能打動她的,也從來不是這種有條件的情義。
任清鳳停下腳步,神情平靜的看向大夫人:“既然夫人如此說,那今日就將此事說個清楚。”
李秋華閉了閉眼,神情哀傷,凝視著任清鳳:“好,你說,隻要你肯說,隻要你肯原諒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任清鳳目光掃了屋中的三人,冷然道:“不管我是誰的女兒,不管我是從誰的肚子中爬出來的,都不能改變我這些年在任府過的極為悲慘的事實。那些陰謀詭計,那些苦難生活,那些生不如死的煎熬,那些慘淡的欺辱,都已經刻入我的骨子,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她看向李秋華,語氣誠懇的說道:“你該覺得慶幸,我是從你肚子中爬出來的,否則今日哪裏容你安穩的躺在這裏。所以,別奢望什麼母女大團圓的結局,不與你為敵,已經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
想讓她叫一聲母親,李秋華這輩子都別想。
而,她也不配!
“你……”任清流早就知曉任清鳳不會輕易認母,可是此刻聽她說得如此斬金截鐵,再瞧著李秋華驟然蒼白如紙的麵孔,不由得一陣暗怒,他倒不是看任清鳳成了準太子妃,沒啥攀龍附鳳的心裏,隻是到底舍不得李秋華,又暗自為自個兒嫡親妹子的風采而攝。
畢竟有這樣一個風采驚人的妹妹,是件極為令人開懷的事情。
任清鳳卻是不肯再留一份,故而對任清流的微怒視而不見,徑自撩了簾子離去,步伐不輕不重,不緩不急,淡然平靜,沒有絲毫心緒上的變化。
看著她淡然的背影,李秋華悲傷難抑:“都是我的錯,是我錯,是我對不起鳳兒……這麼多年,我做了什麼?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不怪我自個兒的女兒不肯認我,是我的報應,我自個兒造孽啊……”
因為太過激動,李秋華身子一顫,就暈了過去,正房中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可是那窈窕之人離去的步伐卻沒有絲毫的淩亂。
任清流淡淡的惆悵,暗自歎息一聲:到底是傷透了心,冷了情,真的不能強求了。
在各方的緊鑼密鼓的籌備下,大婚的一切終於安帕妥當,到處紅綢飄蕩,喜慶異常。
任清鳳穿著青軒逸親自讓尚宮局繡製的鎏金錚海棠文錦繡雲吉服,以金鸞文滾邊,小授八彩,團以牡丹圄紋,綴八寶嚶格、天蒼玉、白和田、紫血王,金章紫綬,看起來金碧輝煌,卻也喜氣非凡,足以看出青軒逸對她的看重。
任清鳳端坐在喜轎上,紅色的喜帕遮住了視線,隻能聽到喜悅的鑼鼓之聲。
聽著轎外笙鼓齊鳴,感受著那份喧天的喜悅,響起昨夜來自青軒逸的密信,掌心難得的冒出點點的汗水。
轎子半點不顛,紅俏華曼,朱錦如赤,沿途金箔霜雪般灑落,鼓樂聲聲,皆是最尊貴的禮數。
道路旁百姓簇擁,密密麻麻的如山如海,所有的人都在談論著這盛大的婚禮。
當喜轎停下,當一隻大手牽上她的玉手時,感受到她掌心的潮濕,先是一怔,隨後加大的了手上的力道,緊緊的握住。
一旁的喜婆子瞧著一身大紅,喜氣洋洋的新郎,眉眼彎彎,不由得出聲提醒道:“殿下,握著喜綢就好!”
不知道哪裏傳來嗤笑聲,似是嘲笑青軒逸的猴急。
人逢喜事精神爽,青軒逸那神祗般的人物,今日大喜,居然也多了幾分俗世之氣,聞言,玉白的麵上,居然泛起淡淡的紅暈,竟像塗抹了胭脂一般……誘人。
這等陌生而充滿人氣的太子殿下,一瞬間讓眾人看傻了眼,原來自家偉大的,驚才絕豔的殿下,還有這樣……這樣可愛的一麵。
正拜完堂,魯皇身邊的公公帶著笑意進來:“皇上有旨,宣太子,太子妃覲見。”
任清鳳身子一震,隔著紅蓋頭與青軒逸對視了一眼:來了……
青軒逸當機立斷,拉著任清鳳往魯皇的寢宮趕去,一起進了魯皇的內殿,內殿之中,那些宮女太監已全然不在,二人心中腳步一頓,青軒逸叫了聲:“父皇!”
沒有人應聲,青軒逸麵色沉靜,走向床榻之前,伸手撩開被褥,定睛一看,眼中冷芒一閃:隻見魯皇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之上,灰敗的麵上一片紫漲。
伸手,掠過他的鼻尖,發現氣息已斷,已然身亡。
任清鳳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大變,伸手扯下紅蓋頭,看到眼前的情形,麵上也是震驚一片:“皇上……薨了……”
怎麼會這樣?他們得到的消息上,可沒有說魯皇會薨的啊?
就在此時,魯皇身邊的貼身太監忽然之間,從屏風後衝了出來,扯著嗓子道:“來人啊,皇上薨了……”
任清鳳和青軒逸此時都陷在魯皇死亡之中,猝不及防之下,就由著那公公衝到了魯皇的麵前,那公公伸手拉下魯皇的衣領,赫然發現魯皇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手印,顯然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窒息而亡,也難怪臉上青紫色那麼明顯。
“是……你們……是你們掐死了皇上……來人啊……來人啊……”
太監的聲音,很快就將外麵的侍衛引了進來,那太監指著青軒逸和任清鳳說道:“是他們殺了皇上,是他們……掐死了皇上……”
任清鳳和青軒逸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這一切不過是有些人的計劃,他們落入了別人的陷阱。
賢妃娘娘端著藥碗進來,瞧著眼前的這一幕,手中的白玉藥碗一落,在地上散成碎片,目光似是不敢置信的看著青軒逸:“你……為什麼要對皇上下手?皇上一直視你為眼珠子……皇上剛剛還說,要傳位與你,你怎麼就……”
賢妃的目光像是無意之間掃過任清鳳,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難道就是因為皇上不同意她做皇後,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