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蕾差點被打。
上周五我搶救的一個酒駕超速車禍患者,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腦幹嚴重損傷,腿都僵硬了,尿崩,連下丘腦都傷到,基本屬於九死一生的主。各項評分加起來是4,語言1,反應1,總之什麼都是瀕死狀態。通知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家屬哭成一團。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死馬當做活馬醫,總算從鬼門關拉回了一寸,現在也是在生死線上徘徊。據說,當時一車四人,三人當場死亡。這個人是駕駛,他居然是個寶馬 7係的車主。而寶馬車顯然光注重豪華了,忘記設置安全係統,車撞成那樣,氣囊一個沒開。
周六深夜,患者的妹妹從台灣趕來,哭死哭活要求探視。非探視時間已經給她通融了,突然見她從包裏掏出一張黃紙,說是從一個什麼極其靈驗的廟裏求來的,拿到符的一刻就是她哥哥血壓下降的一刻,全家捧著那張救命符一臉虔誠地要求貼在床頭。廟裏的方丈說了,符在人在,符掉人亡。
護士長一聽,堅決拒絕。護士工作已經很忙了,誰還能專門派個人替她家看護那一張符啊!萬一一陣風吹過符掉了呢?萬一哪個清潔工沒注意給扯了呢?萬一儀器移來移去碰掉了呢?責任誰擔?再說這裏是醫院,是有規章製度的,床頭除了貼醫囑、護理等級,哪能誰想貼什麼就貼什麼。今天要是允許貼符了,明天就會有人來燒香,後天就有人請道士來捉鬼,大後天就來這裏辦法事,醫院本來就比菜市場還熱鬧了。
一個不同意,一個非要貼,頓時劍拔弩張。病患家屬狠言相向:“人死了,就是因為你們不給貼符造成的!死了做鬼都不放過你!”
俺的小蕾關鍵時刻來了一句:“符既然這麼靈驗,你們把病人帶回家去,貼自己床頭好了,還要我們醫生護士幹什麼?”
老拳差點砸到她鼻子上,幸虧護士長有經驗,一個箭步將小蕾撲倒。
我見到小蕾的時候她還憤憤呢!笑著刮她鼻子:“你就算不能救火,也不要引火上身。人家本來就在要失去親人的當口,你何必將人家逼到死角?聽說這家夥家產過億,是一個大企業的掌門人,年紀剛三十七八,他這一走,一家大小連個仰仗都沒有。你哪怕就從人道主義出發,也不要嗆人家了。”
小蕾突然眼淚就掉下來了:“到底誰沒人性?這個要死的人,是他們家的頂梁柱,是他們家的利益所在,人要是走了他們家就垮了。說到底都是私利。可他們有沒有想過我們?這個人送來的時候和死人有什麼兩樣?我們費了多大的勁把他救活,我一夜不睡地搶救他,我能從他的生裏得到什麼好處?我為什麼要費這樣的辛苦去救他?就為每個月兩千塊錢我費得著花這樣的心血嗎?我對得起我的職業和我的心,可他們連最起碼的尊重和感恩都沒有,他現在活下來,全部是符和和尚的功勞,他要是死了就是我們的過錯。如果是這樣,他家人為什麼不送他去廟裏,卻要送到我們醫院?我們沒有功勞,連苦勞都沒有,我難道不寒心嗎?
我說這句話有什麼錯?”我答不出。我隻能以病人的心去想,一個臨死的人,家裏能抓住的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都是希望。這個符就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我既不願意破壞他們最後的支柱,也不願意承擔我無能為力的責任。這是兩難的抉擇。我抱著小蕾,親親她,抱抱她,刮刮她的鼻子,突然我問:“刮鼻子的刮怎麼寫?”小蕾一愣,說:“怎麼寫?提手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