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風,雪已成冰。路上一步一滑。
武昭陽和蕭老兩人輪番背著武潮升,挨了半日,爬到山腰。白茫茫山雪中,一褐衣老者立於不遠處笑道:“武兄弟,好久不見。”
武昭陽見了他也笑,道:“行不慣山路,讓柳兄久候了。”轉頭對了蕭老道:“這便是我常說的,鐵劍門柳兄,柳不歸。”蕭老放了武潮升下來,向前一番客氣。
柳不歸看了武潮升圓滾滾眼睛,胖嘟嘟臉蛋,也是喜歡,彎腰便抱了起來。武潮升也不怕,在他懷裏,伸了小手摸他胸前胡須,惹了眾人都笑。
兩人隨了柳姓老者,離了山路,沿著肉眼不辨的小徑,進了茫茫雪海中。
黃昏時分,聽得柳不歸道:“到了。”麵前本是一片石崖,走近了才發覺,石崖上竟開了一個一人寬,四尺高的山洞。隨了柳不歸彎腰進洞,洞雖小而曲,卻短,不甚黑暗。出了洞,先見一片輕輕翠草色,數點碎花開。放眼看去,是片百十丈方圓環山穀地,四周峭壁如鏡,數間石屋依山而立,穀地正中有十丈方圓水池,清澈見底。
四周高山阻了寒氣,比起穀外,此間自然暖和許多。柳不歸領了三人進了中間石室,室中小爐火炭正旺。武昭陽繞石室轉了轉,摸了摸大塊石堆砌牆麵,塊木製成的桌椅床凳。歎道:“柳兄,這般神仙地方,竟都被你尋到,住在此間,真是羨煞人也。”
柳不歸道:“你若真是喜歡,便住下,多兩間石房而已,隻怕你舍不得人間的煩惱。”
武昭陽笑道:“我若是躲在此處,許多人會有麻煩。”
柳不歸笑道:“你在江湖,本就是很多人的麻煩。”
兩人相視哈哈一笑。
這時,進來了一個孩童,同武潮升一般年紀,黑紅麵龐,烏靈靈的眼睛,見了來人也不招呼,隻顧向柳不歸道:“師傅,房屋已經收拾好了。”柳不歸點點頭,那孩童又轉頭出屋去了。
武昭陽問道:“這便是你二弟子柳長吉?”
柳不歸點點頭,道:“素來少言寡語,怕是見人太少之故。”
武昭陽道:“我見他方才手中所拿書冊,可是太華劍譜?”
柳不歸點點頭,道:“正是太華劍譜。”
武昭陽訝異道:“小小年紀,已然開始鑽研太華劍法,著實了不得。”
柳不歸苦笑道:“這娃娃性子古怪。我所藏劍譜,他倒是愛鑽研,不分日夜的讀,不知疲倦。但有不懂處,便問我與藏鋒,每日數十問,刨根問底,越問越深,直到我二人都回答不出,才算作罷。現在已是讀第二遍,小小年紀,竟還學人為劍譜做夾注,難得的是,不乏有神來之筆。”說了搖頭又道:“癡迷劍譜也好,卻是死活不習劍,到此至今,竟還未曾握過一次劍,令我頭疼不已啊。”
武昭陽哈哈大笑道:“小兒難訓啊。”頓了頓道:“可讓他師兄管教。”
柳不歸歎道:“我那藏鋒徒兒昨夜拿了天工劍,下山去了。”
武昭陽驚訝,道:“莫不是拿柄黑劍年輕人?我們於山腳客棧巧遇。那柄劍,便是天工劍?”
柳不歸答道:“正是天工劍。”複問武昭陽道:“可是他殺了人?”
武昭陽搖搖頭道:“不曾殺人,不過卻傷了兩個昆侖弟子,用的那兩式劍法,已然登峰造極。”
柳不歸道:“單論劍法,我已不及他,何況他天工在手。入門時見他戾氣太重,便給他改名字,喚做藏鋒,望他斂了鋒芒,溫良平和。現在想想,此名反而更長了殺氣。”說罷一聲長歎,道:“希望他莫在江湖惹出太多事端。”
武昭陽聽了笑道:“鐵劍門人,天工劍,這風波怕是躲都躲不開啊。”
柳不歸道:“暫不說他,武兄這次千裏迢迢趕來,所為何事?”
武昭陽轉頭看了武潮升不語。
室內更暖,武潮升早脫了黑狐毛小鬥篷,還是熱得臉蛋通紅,睜著圓圓眼睛,好奇的東張西望。他始終嘴唇緊抿,從上山至今,還不曾開口說一句話,這會見父親望著自己,立刻乖巧一笑,露了右頰酒窩。
武昭陽似下定決心,沉聲道:“柳兄借一步說話。”
武昭陽兩人出了石室,走到穀正中的水池邊,武昭陽沉聲道:“一個月前,我失手錯殺了人,惹禍上身。尋仇之人手段凶狠,錯又多在我,過不過得此劫,難說。人在江湖,又是吃鏢局這碗飯,早已看淡生死。本應順命。
獨子武潮升,乖巧伶俐,討人喜愛,自幼隨他母親生活。我常年於外,少有照看,心中有愧,自然溺愛有加。歲將半百心知,除了名字,便隻剩兒子是自己的。”
武昭陽頓了頓,接著道:“遇此禍事,凶吉難測,又怎麼忍心他隨我受難?便棄了老臉,求柳兄收留他於此。過得此劫,我來接他,若是過不得,煩勞柳兄將他收養,待其成人放下山便是。柳兄切莫推辭。”說罷便要跪拜。
柳不歸連忙扶住,道:“此穀雖小,多容數人足以,何況一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