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當媽的一聽了“寧璽”的名字,眼淚更多了,說寧璽這孩子命太苦了。
行騁心頭一咯噔,這“兒媳婦”還沒過門呢,就已經把他的位都給占了。
他從家裏換了一身常服出門,還是去年那件經常在學校穿的黑色短袖,白日焰火,花紋順著衣擺燒得漂亮,籃球褲邊兒印一個nba雷霆隊的logo,怎麼看怎麼帥。
今晚校隊裏的說學校天台小聚,他趕到的時候,全都在操場互相給對方的校服簽上名字,行騁那狗刨的字練得好看了不少,敢給別人寫了,簽過七八件,手腕都在疼。
“噯,老大,你怎麼沒把你校服拿過來?”任眉撞他肩膀一下。
行騁一笑:“我校服?在寧璽放枕頭邊兒壓著呢。”
“幹!多問一句都他媽要塞一嘴的狗糧。”
任眉笑著罵他,把筆遞給行騁,“簽個好看的,同桌。”
他捉過筆來,捏著任眉的背把人翻了個麵兒,龍飛鳳舞地在背後寫下“行騁”兩個字。
他這剛寫完,學校裏廣播站又開始放歌了。
今年的喊樓被取消了,都是所有高二高一的在教室裏撕心裂肺地喊,他們高三留校還沒回家的不能再往下扔紙,倒是聽得開心,亂七八糟地往回喊話,教務處主任衝出來,一個二個全都攔不住。
行騁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帶了一群兄弟,站在走廊上,為寧璽加油打氣。
他的寶貝寧璽,穿一身如天空般湛藍的校服,站在漫天紛飛的紙屑之中,抬頭仰望著自己,眼底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又像要穿過他,去望到更遠的地方。
學校廣播站今天跟要搞事情一樣,一上來就一首《送別》,長亭外古道邊的,行騁聽過好多次,旋律一起來,原本熱鬧的操場安靜不少,他一偏頭,就看到任眉忽然不再說話了。
平時風裏來雨裏去的哥們兒正經起來,行騁還有些不習慣,他試著去安慰任眉:“你一個平時聽搖滾的,聽這歌還哭。”
結果他這“哭”字不提還好,一提,任眉眼裏含著的淚倒真的流了出來,驚得行騁連忙扯了紙去擦,他想勸,卻發現好像自己也哽咽了,說不出話。
入了夜,他們翻牆抱了幾箱啤酒進校園裏,在球場上圍成一圈。
整個校隊喝得爛醉如泥,行騁酒量算好的,扶著額都有些站不起身,意識還是清晰的。
他們飛奔上天台,手裏拿了啤酒罐兒,從高處俯視那一處處籃球場,要不是行騁還拉著,怕是都得往下跳。
行騁握了瓶黑啤,坐在天台邊兒,看他們相擁而泣,喊比賽的口號,又把手都重疊在一起,往下壓,說“畢業快樂”。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不願意脫下他身上的校服,好像這一抹藍色是他的保護色,將他的年輕與朝氣都守了起來,要是哪一年將它從櫃子裏翻出,還帶著股操場上玉蘭花的馨香味兒。
畢業這種事,對於一部人來說是儀式,對一部分人來說就是揮手,告別的是高中生活還是青春年華,各有不同。
行騁說不清,也道不盡,這些年對學校,對寧璽的依賴。
好像他這一走,便與那些歲月作了永恒的別。
幾個兄弟侃天侃地插科打諢,有一個像是想起了什麼來,伸胳膊去碰了碰行騁,“騁哥,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我們在玉林路打架那次,你說你有心上人,這會兒怎麼樣了?”
旁邊的人都來了興趣,跟著起哄:“誰啊騁哥!”
“是北大那個學姐麼?女大三抱金磚那個!”
他把剩下的黑啤全部仰頭灌了,沉聲道:“是學長。”
大概是酒喝多了,行騁望著手裏的酒,有了一種眩暈的幸福感,但他頭腦清醒得很,很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行騁想起這學期開學時,寧璽要走的那天晚上,他也帶了酒去寧璽的臥室。
他說,哥,我們今晚多喝點,明天誰先醒誰先走。
寧璽伸手把啤酒罐兒攥緊了,搖頭,說想清醒一點。
靠得近一些的兄弟才聽清楚了他的話,站遠處的還在伸著脖子八卦,行騁再不提了,而已經聽到的那兩三個,使勁兒回想考了北大的學長,一下就愣住了。
石中去年就三個上了北大的,哪個跟行騁走得最近,平時那些個小“貓膩”明明白白,這還用猜麼?
任眉在一邊兒不搭腔,他早就知情了,喝多了也沒說話,有一個男生不以為然,率先打破了沉默:“行騁,你真的牛逼。”
行騁壞氣兒一笑,仰頭又灌一口:“他才牛逼。”
他抬起手背抹掉唇角的酒漬,抬頭看著毫無遮擋的低垂夜幕。
“連我都是他的。”
他這下確定了,那種眩暈而幸福的感覺不是假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