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鬆沉默無言,雖然他確實姓張,但是他可不叫什麼張癩頭啊,為了證明自己頭發的存在,他還不由自主地往頭頂撓了撓,油膩的觸感中一陣白雪飄過,清脆細微地哢嚓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自己剛才的一撓給撓破了。

不過事實證明,自己頭頂的頭發還是足夠濃密的,完全沒有癩頭的跡象。

“你是在喊我邁?”

對麵而來的中年男人頭戴竹笠,身穿老土的深藍色確良衣服有些破舊,還用不同花色的碎布在肘間、胸前縫出幾塊補丁,腳下一條同樣打著幾塊花色補丁的灰色長褲被高高撩過了腿彎。

最是顯眼的還是他腳底用稻草編織出來的草鞋,顯得極富時代色彩,至少張鬆已經有快二十年沒有看到這樣的裝扮了。

用本地方言回答的張鬆,話語中帶著幾分恭敬,更多還是因為饑餓帶來的無力與虛浮。

“完嘍完嘍,你個家夥塞,怕是餓瘋求嘍,連老子都認不到嘍!!!”

中年男人用粗啞的嗓音,驚詫地望了張鬆幾眼,將牛鼻間的韁繩輕輕一拉,灰黑色的水牛聽話地停住了腳步,就地低頭在小路間的草叢中啃食起來。

“狗求嘞,喊你不要啷個懶,把你分勒土地好生伺候好,你不相信!!這回,又是好久沒有吃東西了嘛,腦殼都不清醒了!!”

農村人總是這麼樸素,雖然張鬆之前都能感覺到對方眼神中的譏諷、輕視,但是當察覺到張鬆情況不好時,對方仍舊放下了對張鬆的成見,走上前來皺著眉頭不斷端詳著張鬆的麵容、身體。

“……我記不到嘍!!”

張鬆茫然地搖搖頭,饑餓讓腦子的思維變慢,加上這小半夜裏對陌生環境的擔心害怕,當終於看到一名老鄉的聲音後,提著的心弦稍稍鬆懈,隻覺眼前一黑,骨瘦如柴地身體就這麼貼著土牆緩緩滑倒。

“我*日,你這狗求勒又賴上老子了!!!”

罵歸罵,中年男人還是趕緊將牽牛繩往張鬆前麵壩坎下的荒地裏一牽,然後用繩子盡頭的木釺子往地上一插一踩,便算是將水牛固定住了。

回身過來,輕輕搖晃了一下眼前這具差不多算是皮包骨頭的家夥,男人眼神裏的鄙夷從不掩飾,但還是攔腰把張鬆往自己肩上一抗,倒是沒有在意他身上髒兮兮臭烘烘的情況。

“你個殺千刀勒,一天天盡做些吃力不討好勒事情,屋頭勒糧食多得很嘜,填到這麼一個玩意兒嘴頭去!!!”

沒多會兒功夫,不大的村莊中傳來了一陣婦人尖銳刻薄的嘶吼聲,打破了小村的寧靜。

“好了好了,你個婆娘不要話多,趕緊去搞點米湯來……”

等到張鬆醒來時,他已經躺在了倒翻過來的胡鬥(一種收割稻穀後敲落稻穗上的稻穀並收集起來的勞動工具)上,嘴角還掛著一點粘稠的東西,用舌頭順嘴一舔下,這粘稠液體還散發著食物的氣息,與微甜的味道。

用眼神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這又是一戶不算富裕的人家,但是比起張鬆醒來時的那兩間茅屋,可就要寬敞多了。

並排延伸十幾米的房屋構造全是用木材搭建的,分作了好幾間隔斷的房間,卯榫結構在這片木屋中充分體現了出來,就連隔做牆壁的木板也都沒有使用任何的鋼鐵釘子,上麵雖然沒有雕花但還是貼了幾副沒有褪去顏色的春聯。

木屋的屋頂也沒有使用稻草,而是用了真正的瓦片,黑褐色的瓦簷下,幾根筆直的梁柱懸下幾條草繩,草繩間掛著兩根竹竿,以便與平時晾曬衣物、糧食之類的,不過此時卻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胡鬥被放置在了大堂口,看來這家的主人對於張鬆沒有多少好感,連門都沒有讓他進去。此時大門上一把鐵將軍鎖住了兩扇寬大的門扉,說明這家主人應該是已經外出勞作了。

疲乏的身體此時好了許多,雖然依舊沒有多少力氣,胃中也仍是不時傳來胃酸的氣息,提醒著張鬆補充食物,不過看這戶人家沒有人在,他也實在不好做出偷竊之類的事情,隻好緩緩撐起身體,慢慢行走起來。

出了這戶人家大門口的小壩子,張鬆也能居高臨下俯瞰這片陌生的地方。

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村子,張鬆所在的地方正好處於這座山丘的半山腰,茂密的樹木恣意生長著,間或從樹葉間現出一戶戶人家。山底下,一片片田地並不規整,還有一些月牙狀的梯田沿著山丘往上攀升,直到被半山腰處茂密的樹木給遮擋住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