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老頭兒的哭相十分滑稽,但是這眼淚之中卻能叫人深刻品味到這個曆經百歲的老人內心深處真實悲傷的情緒。
然則他那麼大把年紀在那裏擺著,屋子裏這些做小輩的全都束手無策,又不好去哄他,為免尷尬,便隻能不去過問。
延陵老頭兒自己哭了一陣,就抹著眼淚去小廚房給榮顯揚煎藥。
延陵君是怎麼也沒有想到榮顯揚隱藏多年的秘密居然還會有這樣一重內幕,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確認道:“所以這二十多年來,父親你都再沒有見過母親的麵?”
如果真如延陵老頭兒所言,風清茉一直流浪在外,那麼十有*就是這老頭兒的金針秘術並沒有失效。
“如果母親她還有記憶,一定會忍不住的思念,總會有控製不住的時候,再跑回來看望你們,到時候東窗事發,皇帝陛下知道自己被戲耍了,一定會惱羞成怒,並且還能以欺君之罪再對你們一家人下手,那樣以來,父親和鬼先生所做的努力也就會全部化為泡影,甚至還會殃及君玉。所以父親您才幹脆直接釜底抽薪,請鬼先生幫忙,做了這一重安排是嗎?”褚潯陽道。
雖然這個事件的輪廓已然清晰,但是看在眼裏,卻叫人唏噓。
榮顯揚抿唇不語。
延陵君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又是半晌之後才試探著開口道:“母親她一個人在外麵——”
這些年,崇明帝和榮顯揚還有風邑三方麵都在鬥心眼,嚴密防範對方的一舉一動,即使榮顯揚的行事再如何的小心,也不能保證永遠都不出紕漏,事關風清茉的性命安全,以他的為人——
他當初既然能狠心送了對方走,就一定不會再拖泥帶水的去給對方帶來危險。
“她身邊有一個自幼就陪伴身邊的心腹跟著。”榮顯揚言簡意賅的交代。
既然是要大隱於市,那麼最安全的策略還是不易招搖,偽裝的越不起眼越好。
“父親——”延陵君也不知道該要如何形容這一刻自己的心情,看著榮顯揚臉上極力隱忍痛苦的表情,終還是忍不住的脫口道:“父親難道就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和母親重見一麵嗎?十二舅舅的事,很快就要東窗事發,屆時整個朝廷內部都會引發一場大的動蕩,那件事已經是時過境遷,就算察覺了什麼,十有*,他也應該不會追究了,而且——”
榮顯揚瞞天過海做了那樣的事,狠狠的打了崇明帝的臉,想要再接風清茉回朝是不可能的了,不過如果榮顯揚願意,倒是可以故技重施——
他也以一道障眼法掩護離朝,去和風清茉團聚。
持續了二十多年的相思之苦,如今榮顯揚又受重創,在任何人看來,他都是不該拒絕這樣的提議的,可是——
“隻要她活著就好!”榮顯揚語氣堅決的開口打斷他的話,態度鮮明,“不管她在不在我身邊,也不管我還能不能再看到她,隻要我知道她還活著,還和我共存於這同一片天地間,我——此生於願足矣!”
這人世間,最可怕,莫過於陰陽兩隔的遺憾。
雖然送走了風清茉,這過往的事兒多年裏他都再不曾真正的快樂,但是隻要每每想到她還活著的事實,都會由心而發,產生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喜悅。
因為——
如果風清茉就那麼死了,那麼他就一定再沒有勇氣活下去。
隻要她活著,隻要她還在,那便是他存活在這個人世間所有的希望和期待。
其實人在真正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再不得已做出取舍的情況下,就不會再那麼貪心了,他們會懂得感恩,也能接受退而求其次的委屈。
“父親,那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了,其實您真的不必——”延陵君還想再說什麼,榮顯揚卻像是突然疲憊至極一樣的閉上了眼,他靠在身後床柱上,無精打采的搖了搖頭,“君玉,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去打擾她,這個牢籠,她能走出去,何其不易,不要去找她,不要——再將她拉進這個汙濁不堪的漩渦裏。”
如果他要和她重聚,那麼就一定要再次打開她被封存的那些記憶,就算時過境遷,二十年前的舊事可以一筆勾銷,可是又該要她如何接受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丈夫和兒子生命裏缺失的那二十一個春夏?到時候,她一定會自責,會難過,會一生都背負著這樣的遺憾而不得快樂。
她平安喜樂,一切安好,比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來的更加重要。
“父親——”延陵君知道他心裏的顧慮,隻是這個男人神情之間努力隱藏的痛苦還是讓他諸多不忍。
相較於陰陽兩隔,榮顯揚的這一場相思才是最苦,明明知道至愛之人尚在人間,可是惟願她活著,他便自甘獨自來承受這一切。
這種舍棄,宛如剖心之痛,卻又因為種種忌諱,不能對外人道,就隻能是他一個人,獨自承受。
他對風邑的遷怒和仇恨也許是真的,但是處處和崇明帝作對的種種,其實卻隻是他用來保護身在遠方的妻子的障眼法,他要讓所有人都相信風清茉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他必須和逼死她的崇明帝母子水火不容。於是他用自己不擇手段的仇恨做掩飾,蒙蔽了世人的雙眼,他表現的有多瘋狂,在別人眼裏才會更加確信這是事實,哪怕這樣一步一步走下來,也將自己逼入了隨時都有可能遭人毒手的絕境。
“難道您不想知道母親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嗎?哪怕找到她,遠遠地看看她都好!”最後,延陵君說道。
“離開了這個牢籠,不管她是在哪裏,都一定會過的會比在這裏好。”榮顯揚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停頓片刻,才是苦澀的一聲歎息,“君玉,你千萬不可以怪她,她會狠心拋下了你,隻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