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同之世(3 / 3)

上古時代六位偉大的君主(六帝)之所以興起,都是因為堅持仁義的緣故。

僅僅是愛惜自己的親人而忽視了進用賢者,這樣的君主隻能說是仁君,卻尚未能通曉大義。尊敬賢者,卻不能愛惜自己的親人,這樣的君主隻能說他通曉大義,但並不是一個仁君口

上古黃帝王朝時代,帝舜恭恭敬敬地服侍自己的父親瞽叟,這完全體現了對父母的孝。忠心侍奉君主帝堯,這完全體現了他作為一個臣子何等地恪守自己的本分。

愛惜親人,尊重賢者,有虞氏帝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在他的領導下,帝禹帶領天下人民治水,伯益掌火帶領大家驅趕山林的鳥獸,後稷作為農業部長指導人民播種收獲,結果是天下人民一個個都富足起來,可以優哉遊哉地享受自己的生命。

所以說,隻有順從人民最基本的感官欲望,讓他們養護自己的性命,安安心心地聽從命運的安排不必擔心夭亡的,養護自己的生命而不受到不必要傷害。

這才是真真正正地掌握政治最高真理的大政治家,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將天下無私地禪讓給賢人。

14白蟻之穴

禮讓得國,使得老百姓少受苦難,當然是理想的事情。

近代史學家柳詒徵在其著作《中國文化史》中對於堯舜禪讓,就有這麼一段評論——

我國之老百姓最初並不是不知道強存弱食這一殘酷競爭法則。隻不過中國人文明開化很早,經驗較多,積累千萬年的競爭,慘殺紛亂的戰爭悲劇無休無止,實在是看得太多了。

於是幡然醒悟,知道人類和平之道非相讓不能相安。而帝堯帝舜作為君臣,先後以身作則,次第禪讓,不惟提倡並且努力去踐行。

所以在他們去世之後的數千年歲月裏頭,雖然說中國史書上爭奪劫殺之事不絕,但是就政治倫理而言,以遜讓為美德之意,深中於人心。

這一善的政治倫理,時時可以減少忿爭之毒,處理國際外交關係,甚至可以身段柔軟,以和親贏得和平。

所以我們的國家與民族,得以經曆無數次劫難,到現在依舊屹立於世界之林。

不過帝舜的這一次禪讓,是留了後手的。帝舜之禪讓帝禹,可謂是千防萬防。防的是經過那麼多磨難,重新站立起來的黃帝王朝不能再次衰退了、傾頹了,乃至於覆亡了。

畢竟黃帝王朝傳承已經有七位君主了。而且就目前的形勢來說,可說是一片大好,天下的百姓都開始在這難得的太平時光中,對黃帝王朝的向心力大大地加強了。

然而,曆史之吊詭所在,乃在於主事者的·番美意,最終生發出的結局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掌控之中。

黃帝王朝這個當時東亞最大的帝國,就突然之間,無聲無息地覆滅了。以至於後世的史學家,要斷定這個黃帝王朝的滅亡年限,大大地為難了。

是斷在帝舜禪讓給帝禹的那一年,還是帝禹的兒子夏啟驅逐伯益奪取天下的那一年呢?

是的,黃帝王朝傳到了帝禹的手中,就被終結了,一個嶄新的夏王朝出現在中國曆史上,如何理解這一事實呢?

自有人類以來,自從人類學會記載自己國家的曆史以來,曆史學家、政治理論家、人類學家和公眾一直傾向於認為——

政治進程是一個具有周期性的周而複始的過程。

從古羅馬帝國到大英帝國,讓我們見證了曆史的律動。

任何一個大國的曆程都分為誕生、成長、主宰和逐漸衰落四個階段。不論文明社會是否在文化、經濟和生態方麵出現倒退,它們的衰落過程都可以說是極其漫長的。然而,也許真實的曆史,並非如此。

這個並非指的是一個強大興盛的王朝覆滅,比如黃帝王朝並非是一個周而複始的緩慢進程。而是無規律的,有時幾乎靜止不動,但也能突然加速,就像坐過山車一樣,過山車緩慢地爬到頂點,最高點,然後,向下狂奔、加速。

是的,一個王朝的崩潰很可能並不是一個耗時數百年的過程,而是突然間發生的。這是因為一個曆時經久的王朝,身軀至為龐大,所構造的體係至為複雜。

特別是黃帝王朝,由諸多的方國構成,每個方國之內尚有很多小國,國與國、族與族之間的互動,以不對稱的方式組織在一起。

從某種程度觀察之,黃帝王朝的結構就像是一一個白蟻之穴,而非有著堅同底座的金字塔。白蟻之穴的白蟻們的運動方式處於混亂狀態,然而在多數情況下,它們似乎尚能達到微妙的平衡,一旦稍有失衡,也會自動自發地進行不間斷地調整。

然而,到了一定時候,這個複雜的體係會達到“臨界狀態”,一個非常小的起因就可以觸發“相變”,把良性的平衡狀態轉變為危機,而這個危機瞬間放大。

於是,一夜之問,黃帝王朝就此消亡了。

人類曆史上,這樣的情況多次發生,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便是前蘇聯解體。事後聰明的曆史學家,把蘇聯體製中各種腐朽之處的根源追溯到勃列日涅夫時代甚至更早以前。

然而,當時的情況似乎並非如此——軍事上,蘇聯核武器數量超過美國。而在盟友方麵,所謂“第三世界”國家的政府,從越南到尼加拉瓜,在之前二十年的大部分時間裏一直倒向蘇聯一邊。

不過,在戈爾巴喬夫上台後不到五年的時間裏,橫貫中歐和東歐的蘇聯勢力範圍最終分崩離析。而這一帝國的本尊蘇聯也在1991年解體。

蘇聯就是這樣的帝國,突然跌落懸崖而不是逐漸衰落。

實際上,一個王朝並非按照周而複始且意料之中的生命周期誕生、成長、主宰、衰落。

之所以大家會有這樣的印象,乃是曆史學家從回顧的角度把帝國瓦解過程敘述成慢動作。相反,帝國的進程與所具有調整能力的複雜體係是一樣的,在一段長度未知的時間段裏,它們的運動看似平衡,然後,它們會在刹那間毀滅。

是的,一切複雜體係都擁有同樣的特證——對這樣的體係施以小的作用導致巨大、往往出入意料的變化,科學家稱之為“放大效應”。

15大同與小康

偶然的關係通常是非線性的,這意味著通過觀察進行歸納的傳統方法用處不大。因此,當一個複雜體係中出現異常時,其破壞規模幾乎無法想象。

當黃帝王朝消亡之後,人們甚至沒有意識到它的消亡;在夏王朝誕生的時候,人們其至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嶄新的、前所未有的、充滿澎湃活力的新王朝。甚至很多人還忽略了這兩個王朝轉折承接間所帶來的社會形態的巨變。

倒是後來戰國時代整理先秦時代政治製度的《禮記》一書意識到了,這已經是一千年之後的事情了。

《禮記》的《禮運第九》中,有一篇文字惋惜黃帝王朝的消亡,乃是一個“大同社會”的消失。而夏王朝的興起,則是“小康社會”的到來。

這惋惜,是借著孔子的口中說出來,因此影響至今。《禮記》是這樣描述的——

從前,孔子參加魯國的蠟祭(國君在年終舉行的索饗鬼神的祭祀),作為一個助祭者,祭祀完畢,他出遊於宮門外的樓台上,不覺得喟然長歎。

孔子之長歎,當然是因為想起魯國的國情。

當時,隨侍陪伴在他身邊的是弟子子遊,問道:“老師你為什麼歎氣啊!”

孔子說道: “大道行於天下,夏商周三代政治精英當政的年代,我因為生得太晚了,沒能親眼看到他們治下的太平盛世,現在雖然自己心向往之,看到的卻隻是一些殘存下來的文獻記載罷了。”

大道實行的時代,是以天下為公,君主選拔賢者和能人共同治理天下。人人講求誠信,篤守和睦之道,彼此合作。所以人們不獨獨關愛自己的親人,撫養自己的兒子,更能擴大其愛心。使得社會上的老者一個個都得以安享天年,壯年人也能各盡所能,孩童自小就得到良好之教育,鰥寡孤獨以及殘疾人,也都能得到豐厚的供養。

男子有一定職位,女子都能有美好的歸宿,人民賴以生存的財貨,不會被輕易地糟蹋隨意揮霍,但不一定要收藏在自己家裏。人們擔心有力使不上,但不一定是為了自己。

因此,陰謀詭計被抑製而無法實現,劫奪偷盜殺人越貨的壞事不會出現,所以連住宅外的大門也可以不關。這樣的社會就叫做大同社會。"

孔子描述的這個大同社會的年代,實際上就是上古的伏羲王朝、神農王朝和黃帝王朝。那麼在大同社會消亡之後,接下來的社會是什麼樣的社會呢?

那就是孔子目前所處的時代,這也是他為什麼喟然長歎的原因——

如今大道已經消逝了,天下成了一家一姓的財產。

人們各自隻把自己的親人當作親人,把自己的兒女當作兒女,財物和勞力都為私人擁有。

諸侯天子們的權力變成了世襲的,並成為名正言順的禮製,修建城郭溝池作為堅固的防守。

製定禮儀作為綱紀,用來確定君臣關係;使父子關係淳厚,使兄弟關係和睦,使夫妻關係和諧,使各種製度得以確立。

劃分田地和住宅,尊重有勇有智的人;為自己建功立業。

所以陰謀詭計因此興起,戰爭也由此產生了。

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和周公旦,由此成為三代中的傑出人物。這六位君子,沒有哪個不謹慎奉行禮製。

他們彰昌禮製的內涵,用它們來考察人們的信用,揭露過錯,樹立講求禮讓的典範,為百姓昭示禮法的儀軌。

如果有越軌的反常行為,有權勢者也要斥退,百姓也會把它看成禍害。

這種社會就叫做小康社會。

孔子懷念永遠永不再來的時光。雖然有時候可能這美好的時光,不過是自己想象出來,純屬理想,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有。然而人類不是一次又一次,如此天真地堅持到了現在。

從理智上,任何智者都明白類似大同社會這類烏托邦是不存在的。可是從情感上,任何一個代表人類良心和良知的智者們總是,一直想去證明它的實有。

16王朝版圖

堯舜禹時代在黃淮平原出現延續近百年之久的大洪水,原因一當然是黃河本身,其次則是地勢造成,最後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因素,便是氣候的影響。

近現代黃河中遊降水量由於氣候條件,多集中於每年的六月到十月之間,約占全年降水量的60%~80%之間。特別是七月和八月間,乃是降水的全盛期,暴雨不期而至,往往幾天之內,就傾瀉全年大部分的降水。

而夏商周時代,黃河長江流域又比現在暖和許多,所在雨水比現在多,是不難想見。再加上要命的地勢,需知黃河流經之地勢由西北向東南分三個階梯,逐級下降,第三階梯即到了太行山、崤山、熊耳山以東黃河下遊衝積平原和魯中丘陵山地。所以,一旦黃河洪水泛濫,勢必波及淮河流域。

帝禹擔當治水重任,要想徹底解決這些問題,勢不能對江淮一帶之水路坐視不理。所以,不得不動用舉國軍力,掃平妨礙其治水的最大阻礙三苗之國。

早在夏王朝之先,中國的先民對於生存環境至為依賴。選擇居住地往往選取河道比較穩定之大河支流的兩岸階地或者像樣的山坡。

一來陽光充足,二來靠近水源,三則土壤疏鬆肥沃利於農作,四則地勢既高,則不至於被潮氣所傷,又可防範外地和避免水患。

然而到了黃帝王朝末年,夏王朝興起的時代,這觀念就大大改寫了,和以往也不同了。

首先是帝堯時代的大洪水,讓黃帝王朝治下多數人民無安居之地,所以孟子要在書巾歎息中國人此段苦難歲月的大不幸——

在黃帝王朝帝堯時代,洪水倒灌而上,泛濫於中原大地。舉目四顧,四處被龍蛇盤踞,天下老百姓無處安身。

他們唯一所能做的應對方式乃是住在低地的人在樹上搭巢,住在高處的人在山上營造洞穴。

可見帝堯最初在大洪水泛濫之時,延續的是傳統的治水思維,即消極避水,期待著大洪水徐徐地退下去。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遇到的不是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而很可能是千年一遇、萬年一遇的大洪水。

再靠以往那一套放棄原先經營的居住點,帶領人民搬遷的主意,已然不可行了。

大洪水既然遲遲不退,一直延續到帝舜時代,所以才逼出了帝禹這樣的人物橫空出世,積極主動去浚水導流。

帝禹治水,和前代有所不同。乃在於前代治水,無非是治理黃河河流的某一段,或者疏通其中幾條支流。而帝堯時代的大洪水,乃是幾乎將整個神州大地都浸淫的大水。要治理這樣的大洪水,非得放眼整個東亞大地,作全盤規劃,方可有望成功。

同樣還是孟子的文章,表述得明明白白一

到了黃帝王朝帝舜時代,帝舜下令帝禹負責治水,帝禹挖通了河道,將洪水導入大海,又把龍蛇都驅逐到草澤地。

經過治理之後,天下之河遂能沿著疏通好的地上的河道,在大地上暢快地奔流,這就是現在的長江、淮河、黃河、漢水了。

水患既已解除,鳥獸不再危害人們,然後百姓們才得以再次回到平地上來安居。

正因為如此,伯益隨帝禹治水,主編的《山海經》一書,實乃是對於治水大軍所經過各地各族各勢力情況的彙總。

治水之首要,自然是要對全國各地地形有所了解。

帝禹時代對於全國地形地理的掌握,今已不可考,然而不妨借著(倜禮·大司徒》的文字,以見三代以來中國人對地形地理的認識——

大司徒之職:掌管天下土地的圖籍和百姓的人數,以輔佐王者安定天下。根據土地疆域之圖,詳盡地掌握九州的地域和麵積;掌握各地山林、川澤、丘陵、高地、低窪之地所出產的物品;掌握天下各國和畿內外都邑的樹木,規定畿的邊界,便挖壕溝,築牆以示界限;設置社稷的祭壇,取四方之土,並以各地所產樹木移至壇周圍,作為“社”神之依托,遂稱之為“某社”、 “某野”。

用土地和人口計算貢賦的法則,采區分五種不同土質所產物品和生活在這一帶的百姓:第一是山林,那裏適宜生長長毛的動物和可以染出皂色的如桑葚之類的植物,而在那裏生活的百姓則毛發多,體態粗壯;第二是川澤,那裏適宜生長帶鱗的動物和蓮蓬等果實包在裏頭的植物,而生活在那裏的百姓則多為黑色光潤的膚色;第三是丘陵,那裏適宜生長鳥類動物和帶核果實的植物,而那裏的百姓身體健壯而且身材較高;第四是水塘岸邊,那裏適宜生長有甲殼的動物和長有芒刺的植物,生活在那裏的百姓膚色白而體型瘦小;第五是高原,那裏適宜生長獸類動物和枝葉茂盛的植物,生活在那裏的百姓肥胖而矮小。

照這五種不同地區的物產和百姓的習慣,而實行十二種教化的方案。 …

17以德服人

西周王朝乃是夏商周三代最為興盛的王朝,版圖之大也遠邁前代。而黃帝王朝帝舜時代則不然,雖然經過黃帝王朝曆任君主的拓展,黃帝王朝的版圖大有改觀。然而,隨著大洪水時代的來臨,黃帝王朝統治下的各大方國各大族與中央政府離心離德,大難來時,個人往往也隻能先顧個人了。

所以,帝禹治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被洪水分隔阻絕的各大方國各大族民眾再次聯合起來,隻有這樣,他才有可能完整地描繪出大洪水所漫延泛濫的地形地理圖。

有了這張地形地理圖,他才可能完成治水的任務。

在這樣的時候,治水早已經超越了黃帝王朝的國政,非一困一族之事,而是其時所有生存在東亞這片大地上所有國家、所有民族、所有種族,都必須聯合起來共同對付的事情。

然而三苗之國明顯地和黃帝王朝不對付。

而黃帝王朝立國以來的邏輯向來就是,我是老大,你是小弟,你不服是吧,我就打到你服為止。三苗之國也就遇上了帝舜這樣能熬能忍的主兒,才得以將戰爭延緩了十幾年。

而現在,帝舜在帝禹的輔佐之下,借著治理黃河之水這一契機,再次將黃帝王朝各族團結起來。團結之後,自然有餘力開展對外征伐。

帝舜主政的第三十二年,帝舜將黃帝王朝的舉國軍政大權交與帝禹。

黃帝王朝的國防軍經過三年的休整訓練,遂於帝舜主政的第三十五年,在帝禹的帶領下,對三苗之國的外圍勢力有苗氏發起試探性的攻擊。

在軍事動員會上,帝舜在黃帝王朝各大族族長麵前,讓帝禹出列,接受這一光榮的使命,他說道——

嗟,帝禹!那些苗民,一直不願意臣服我們黃帝王朝,現在,授予你全權,你可前去征討他們!

於是,帝禹會合了黃帝王朝各人族族長,組成強大的遠征軍團。

在軍團即將啟程之前,帝禹發表了誓師演講,他充滿激情地宣告一

眾軍士,集合,一起都來。作為勇士,你們都要聽從我的命令!

那些蠢動的苗民,他們就像是害蟲一樣,不配在世間存活。看看他們,昏迷不敬,侮慢常法,妄自尊大;違反正道,敗壞常德。現在三苗之國內政完全可以說是一團槽了,致使賢人在野,小人在位。當人民被拋棄了,他們卻不予保護,上天也就開始降罪於他們了。

所以我率領大家,勇士們啊,一起奉行帝舜的命令,前去討伐苗民之罪。你們應當同心戮力,必能建功立業,讓名聲不朽,讓後世流傳。

經過三十天的戰鬥,帝禹在戰場上並沒有占到太大的便宜。這個倒不是帝禹的戰術有問題,也不是黃帝王朝的軍隊不夠勇猛,而是帝舜的戰略裏頭,這本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

為了不讓帝禹過於勇猛精進,他還讓伯益作為監軍隨行。因此,當帝禹師出無功之時,伯益倒是很耐心地開導他——

施德可以感動上天,遠人沒有不來的。驕傲使人落後,謙虛使人進步,這是天之道。

你就想想我們老大帝舜,當初他被自己父親瞽叟放逐到曆山去耕田的時候,還不是天天向上天號泣,向父母號泣,自己負罪引咎。

他恭敬行事去見瞽叟,誠惶誠恐莊敬戰栗。最終瞽叟也信任順從了他。總之,老大帝舜在耐心這點上,是無敵的。他的至誠甚至能夠感動神明,何況這些苗民呢?

帝禹聽了這話,當然也明白伯益的意思,實際上在這次出征之前,這麼多年來,帝舜一直奉行的戰略,他也都是明白的。當下,他拜謝伯益的嘉言,連聲說“對”!

這次短期的戰事,其試探性攻擊的目的,既在於檢閱黃帝王朝軍隊的戰鬥力,也在於分清三苗之國內部勢力。

任何一個國家的內部,在外敵的壓力之下,從來都不可能是鐵板一塊。特別是像三苗之國這樣一個由多民族構成的部落聯盟。

比如靠近黃河兩岸,本是帝堯時代被驅逐出去的驤兜氏的餘部有苗氏。雖然從族源血緣而論,與三苗之國甚是親近。然而如果從文化傳統等方麵去考量,這些人的內心深處,多數有回歸故土的願望和期盼。

因此經過這一次局部而短期的戰爭,有苗氏很快地體現出了妥協精神。在黃帝王朝退兵之後,有苗氏派出外交使節,前往黃帝王朝的國都蒲阪,以洞悉黃帝王朝的真實實力,再做定奪。

所以《尚書》對於這場短期局部戰爭的成果是這樣記載的一

帝禹還師回去後,帝舜於是大施文教,讓國家中央歌舞團獻演看一場大型的團體舞蹈。舞蹈演員們在黃帝王朝國都的國家大禮堂“大室”的兩階之間,拿著幹盾和羽翳跳著文舞(這應該就是前麵描述過的萬舞了)。經過七十天,苗民不討自行前來,表示願意臣服。

18分北三苗

然而,世界上真的有以德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好事嗎?不見得吧。

其實,早在帝舜推行九官製之後,帝舜就擬定了一項長期對付三苗之國的對外政策,名之為“分北三苗”。這是一項分化瓦解的策略。

分,就是分開,把願意和黃帝王朝合作的、不願意和黃帝王朝合作的三菌之國國民區別開來。北,就是將願意合作的這一部分三苗之國國民搬遷到黃帝王朝的北方。

說白了,這就是一張大赦令。也就是說,當初被帝堯定為四凶之一的騅兜氏苗裔,有望重回自己的家園了。

這項大型移民政策的工作,從開始到結束,花了不少的時間。

因為在那樣一個交通閉塞的年代,通訊更是原始落後,這項政策要從上層傳達到最基層,從蒲阪傳達到黃河中遊兩岸居住的所有三苗之國國民,是很難的。

這項大型移民政策的效果很好,就是需要耐心。還好黃帝王朝的這位天下共主,一生修煉的烏龜功,在這套蓋世神功之下,那可是連他的老爸瞽叟、嶽父帝堯都一一被打倒了的。

根據上古先秦的文獻記載,這項大型移民國策頭尾“三年”。

僅僅靠一張大赦令,就能解決這些問題的話,這樣的本事也隻有上帝才能辦到。帝舜隻是人王,不是上帝。具體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韓非子》上是這麼說的——

在黃帝王朝帝舜時代,有苗氏不服,於是帝禹打算討伐之。

帝舜拒絕帝禹的這個請求,認為自己還沒有擁有能夠和平演變對方的軟實力(德政),卻揮舞大棒去攻打對方,並非上策。

因此,帝舜一方麵宣告決定修行德政三年,另一方麵擺弄兵器跳起舞蹈(暗示行將再次南征)。

有苗氏知道之後,在帝舜胡蘿卜加大棒的威壓之下,決定臣服。

《王本紀》上則是這麼說的——

有苗氏依恃險阻而不臣服,於是帝舜就大興文教三年,並且讓國家中央歌舞團編排了一場大型的集體舞蹈。在這一大型舞蹈上,舞蹈員手上拿著武器,虛擬一場戰爭的場麵,於是有苗氏請求投降。

20世紀90年代初,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首創“軟實力”(S。ft P。war)概念,從此啟動了“軟實力”研究與應用的潮流。

按照他的觀點,軟實力是一種能力,它能通過吸引力而非威逼或利誘達到目的,是一國綜合實力中除傳統的、基於軍事和經濟實力的硬實力之外的另一組成部分。

因此用“吸引”的力量而不是“強製”的力量使其他國家服從本國的意誌,是上上之策。當然了,軟實力的發力,乃是建基於硬實力基礎之上的,此點也毋庸諱言。

約瑟夫·奈發表這套創見的時候,一定以為是自家的獨得之秘。

其實,他的這一套,在中國,在四千年前,帝舜早就玩得異常熟練了。帝舜深知,和有苗氏一·開戰,那等於是黃帝王朝和三苗之國正式撕破臉了,再下來,就不好收拾,哪怕打贏了,也是損敵一千,自傷八百。但是又要不打仗,又要讓對方臣服,難度很大。

帝舜在思考了很久以後,決定改造黃帝王朝政府傳統以來在大型朝會上上演的超大型團體操。這項大型團體操,也是他在主政的第十五年,下令入學的貴族子弟,一定要學習萬舞。

現代的團體操,起源於19世紀的歐洲。捷克的“雄鷹運動”被認為是現代團體操的鼻祖。

當時,生活在捷克境內的斯拉夫人為了“強健民族的體魄”, “展現斯拉夫人的團結與強大’’,創造了這種強調集體動作整齊劃一,以展現青年人力量、勇氣和團結的“體育與藝術”的統一。

這一運動很快以某種政治隱喻的形式展現在人們麵前。柏林大學研究東歐問題的專家Pert R。bubal表示: “就好像身體本身是人類各個文化中最常見的、共通的、對生命的暗喻一樣,團體操中所展現的無數身軀,也正說明了人們對集體認同的渴望和對領袖的尊敬。”

1975年6月24日14時,東德領袖昂納克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觀看了由20萬人表演,人類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團體操後,自豪地分析: “當‘他們’的年輕人在毒品和嬉皮士音樂中腐朽和墮落的時候, ‘我們’的年輕人卻展現出無比的朝氣和高尚。今天的演出,深刻地體現出社會主義的朝氣蓬勃。”

這個他們當然指的是西方,指的是資本主義陣營了。而我們,則是東方,則是共產主義陣營。

超大型團體操作為一種政治語言,所闡釋的政治訴求簡單而直接。因此,在今日的朝鮮方興未艾也就不難理解了。

為了向竭力打壓朝鮮的美國宜示國力,朝鮮在超大型團體操上所投入的精力至為恐怖。其大型團體操表演“阿裏郎”的演出,讓人側目的不在於其圖像設計,而是對年輕學生的集體動員。表演由10萬餘朝鮮人誌願參加,在正式表演前需要進行長時間的艱苦排練。試圖以巨大人力呈現一種民族信仰的演出。

19南風之熏

帝舜時代的大型團體操“萬舞”是什麼樣子的已經不可考,但是它承載的政治任務非常明確,就是在外交的場合,如諸侯的朝會上進行演出,展現中央政府之雄厚的國力。

一般來說,外交嘛,和為貴。因此黃帝王朝以前的團體操,表演都是喜慶歡樂的內容。這樣的內容看得多了,成了套路了,也就不稀罕了。

然而,帝舜則是天才對團體操加以改造,讓舞蹈演員們,一個個揮舞起武器,當所有人步伐整齊,萬眾一心,同聲呼喊,其氣勢震撼力度也不消多說了。

觀看這樣的表演,等於是觀看一場軍事演習了。這,才是有苗氏請求臣服的原因——敗軍之將已經不足言勇。

前來蒲阪觀看的有苗氏使節帶網去的,不僅僅是他在超大型演出中所得到的震撼,同時還有帝舜的歌聲,他曾寫的《南風》——

南方清涼的風陣陣吹過來

可以解除黃帝王朝萬民的愁與哀

現在是南風適時吹送的時刻

可以讓黃帝王朝所有的老百姓富裕起來

作為君主,帝舜一點也不愛惜自己身份,親自登台表演,他熟練地撥弄五弦之歌,放開自己歌喉,展現自己親自創作的新歌,一字一句,送到旁觀的有苗氏使節的耳朵中去。

這歌聲表麵上意思很清簡,無非是說,這天氣太熱了,老百姓都受不了了,當南方送來清風,讓大家感到了清涼;南風適時而來,讓萬物都得到的生長,耕地也有收獲了,大家都富足起來了。

可是,你如果是一個職業外交官,一個有苗氏派到黃帝王朝中央政府試探虛實的外交官,那麼對於這首詩歌的解讀,就要小心了。

畢竟,這可是黃帝王朝最高領導人親口吐露的信息啊。

嗯,南風很清涼,大家都很向往南方,都想去看看南風吹來的地方了。

那個地方是哪兒呢?有苗氏的地盤啊。

你這會兒能不小心,能不繼續留意下文麼。

嗯,南風不錯,可以讓大家都發財。

發誰的財?

暈,這意思不明擺著,帝舜打算南征,讓大家到南方一起發戰爭財。再結合剛剛看過的帶有軍事演習意味的超大型團體操,那就是演給咱們有苗氏看的啊。

有苗氏的外交使節得出這個結論之後,當即回報本族族長。

正是基於帝舜這一番籌備嚴密的文攻武嚇,帝禹才有可能在三年之後,順利將居住黃河中遊兩岸的有苗氏族人多數遷移到黃帝王朝的北方。

之所以順利,其實也是因為有苗氏早就有同歸故土的心意。

這樣的結果,帝禹鬱悶不?

他一力主戰,辛辛苦苦老半天,沒啥成果。整個黃帝王朝內外朝他吐的口水,要都落到他身上,估計淹死他一百回是沒問題了。而他的老板帝舜不過是跳了幾下舞,唱了個小曲,就以德服人,就讓有苗氏臣服。

很自然的,現在天下人都會認為帝禹的德行不如帝舜。關於這個問題,後人倒是幫他開解了,認為這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帝舜和帝禹的所處位置不一樣。《韓詩外傳》是這麼說的——

天下聽說這件事,輿論一致鄙薄帝禹主戰的做法而讚美帝舜的德行。

有人問道: “這麼說來,帝禹的德行明顯不如帝舜了?”

對此,應該有正確的認識: “不是這樣的,帝禹三所以一力主戰,正是為了彰顯帝舜的德行。如果帝禹成功了,則他的功勞都歸於自己的君主;如果是失敗了,則所有的責任,由他一人背負。這正是帝禹謹守臣子之道的表現啊。"

這個道理倒是很好玩,屬於中國官場文化的一大特色了。直到今天,還時時可見。有誌於在中國從政者,這一·課學不好,可不行。

帝舜收服了有苗氏並沒有解決根本性的問題。那就是有苗氏雖然多數離開了黃河中遊兩岸,但是黃帝王朝也沒有能力全然填補這些空白。

很自然的,三苗之國的民眾在丹水之戰後,再次出現在黃河中遊兩岸。

這也難怪,帝舜的一首<風》之歌,就把有苗氏給和平演變了過去。三苗之國的執政者,對於帝舜這一手,自然是至為痛恨,所以在治水之上,不予配合,便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而黃帝王朝要想徹底完成治水工程,又不得不掌握三苗之國境內的地形地理情況,描繪出大洪水泛濫堵塞之處,進而開鑿之、疏導之。

於是三苗之國與黃帝王朝全麵開戰。

既然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一戰,帝舜這一次便沒有讓帝禹打前鋒了。而是相反,帝舜不顧自己已然垂垂老矣,下令帝禹留守,自己親率大軍遠征,深入江淮之地。

由於此戰以帝舜身死蒼梧而告終,所以傳統史學諱而不言,隻說帝舜南巡至於蒼梧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