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了打好北口港這一仗,韓明柱一連三天帶著北海蛟去偵察。
北口港位於小清河的出海口。小清河是一條橫貫淄博和廣饒的大河流,在壽益縣最北角形成一個喇叭形的出海口,有新老兩個碼頭隔河遙遙相望。老碼頭在北岸,主要是漁港和商港,港闊船多,人口雲集,集市熱鬧。縣政府設有一稅警所,有十多個稅警負責此地的商稅、鹽稅。新碼頭在南岸,東臨大海灣,北扼出海口,其餘周邊是一望無際的大鹽田。
新碼頭原先隻是個地勢前突的小鹽港,因軍事上能控製整個出海口,北洋時期,在此地築起三座炮台。每座炮台有二丈多高,高大雄偉。三座炮台之間連著二丈高的厚厚石牆,牆頭很寬,可並行三四人,使得各炮台相通。新碼頭的東麵是大海和一座棧橋,棧橋伸向大海二十多米,是個軍用碼頭。
炮台、石牆和大海把新碼頭與外界隔離開。水警隊的營房在石牆內,是個地地道道的水兵軍營,大門戒備森嚴。有幾個巡邏哨在牆頭通道和炮台上巡邏張望。圍牆內東南角離棧橋不遠處,有一座高約十五米的嘹望塔,上麵有人用專用望遠鏡觀察海麵。
韓明柱和北海蛟裝扮成賣菜的,各挑著一擔蘿卜、白菜向軍營大門走去,可是,在距離大門十多米就遭到門崗驅趕而返回。
連著兩天偷看完外圍的地形後,韓明柱心裏清楚,這裏的敵人不但工事極為堅固,而且警惕性也極高。為了證實判斷,也為了能看清東麵臨海的地形,第三天上午,韓明柱和北海蛟化裝成賣魚的小販,從北岸弄了條小漁船,船上裝著三四筐鮮魚,緩緩地向新碼頭劃去。
快靠近碼頭時,有兩個持槍的哨兵厲聲大喝:"停住,幹什麼的?"
北海蛟不慌不忙地說:"俺是賣魚的。老總,買魚吧,剛捕上來的。"
一個哨兵眯縫起眼說:"扔兩條過來瞅瞅。"
北海蛟拋手扔了兩條魚過去。兩條魚落在棧橋的地麵上蹦跳著,那哨兵高興地叫起來:"嘿,真他媽的新鮮呀,還會蹦跳呢!"幾個士兵圍上來,又喊,"喂,再扔幾條上來。"北海蛟又扔了幾條。韓明柱乘機把船搖近棧橋,挺起身來裝成看士兵們搶地上的魚的樣子,不時偷眼張望兵營內的地形地物。
軍營內有南北兩座大平房,中間是一個大操場,一群士兵正在訓練。東南角有一座陳望塔,距離南炮台有五十多米,下麵四周用沙袋壘起掩體,有兩個士兵在把守。北麵大平房後有一座灰色兩層樓......他還未全部看清,猛地頭頂上炸響一個凶惡的聲音:"看什麼看......喂,你是幹啥的?"
韓明柱抬頭一看,是個軍官模樣的人站在棧橋上問他。他趕忙賠著笑臉說:"嘿嘿,老總,俺是賣魚的。"
"賣魚的探頭探腦幹啥?哎......你是哪的人,怎麼口音不對呀?"
北海蛟接茬答道:"老總,他是俺雇來的幫手。"說著就假裝彎腰用手抓魚,另一隻手摸向腰間。
"俺看你倆......都上來,快點......"
"哎,好嘞,俺先給您撿一條大活魚嘞!"沒等那軍官說完,北海蛟就把一條大魚嗖地朝那軍官臉上扔去,那軍官見一物迎麵飛來,急叫一聲"不好"立馬趴在地上。周圍幾個士兵一臉驚恐地朝著小漁船呆望。
北海蛟掏出手槍,朝士兵們"叭""叭"開了兩槍,韓明柱也迅速扔出一顆手榴彈,向北海蛟喊了聲:"跳。"自己就縱身跳進水裏。
北海蛟也扔出一顆手榴彈,旋即跳入水中。
兩顆手榴彈爆炸後,敵人從地上爬起,朝水裏亂放槍。操場上的士兵聞聲都衝到岸邊,一起向海裏開槍。頃刻之間,水麵上被打出一大片密集的水花。
很長一陣槍響後,敵人仔細探望水麵,除了棧橋邊停泊的兩艘巡邏艇和一條小火輪外,隻有一葉小漁船在海麵上漂蕩,漸漂漸遠。隊長許麻子差人開快艇把小漁船拖回來。
快艇一會就把小漁船拖回來了。士兵回到棧橋報告說船底沒人,水麵上也沒有發現屍體。許麻子掃興地罵了一句:"日他娘的,打不死也凍死他狗日的!"罵完便揮揮手讓士兵們散去。他又囑咐哨兵注意觀察棧橋附近的動靜。
韓明柱從小就在老家潢河邊長大,也很熟悉水性。他紮進水裏後就想往北岸潛遊,而北海蛟隨後一個水中猛紮就到了他身邊,拉住他的手就往水麵上鑽。當他鑽出水麵一看,心裏禁不住暗暗讚歎北海蛟不傀為是海上蛟龍,在水下判定水麵的位置如此準確,因為他倆冒頭的地方正是在小火輪背著岸一側的船底。小火輪錨?白在棧橋的最頂頭,距離棧橋還有七八米,所以任憑岸上敵人怎樣朝水麵打槍,他倆還能躲在背處,不時地露頭商量如何繼續偵察。
北海蛟提出待夜裏摸上岸繼續偵察。韓明柱不同意,認為已驚動了敵人,敵人一定會加強戒備,深入敵穴偵察風險太大。槍聲停了一陣後,韓明柱叫北海蛟沿敵人營區海岸線偵察水下情況。北海蛟一下潛入水中,半小時後從原位露出頭來,喘著氣對韓明柱說:"狗日的,真會選地方,這一段沿線全是深水,水下沒有立足的地方,沿岸全是鑿過的條石壘的,平平滑滑的,用手摳縫都把不住手。"
此時韓明柱已凍得嘴唇發紫,上下牙直打顫:"走......回去......研究辦法。"
兩人深吸了一口氣潛入水中,潛出了三十多米才冒出頭來。韓明柱在海麵上喘吸了幾口氣,跟著北海蛟,奮力向北岸遊去。
敵人在嘹望塔上用望遠鏡發現了他們,大聲喊:"共匪在那邊,共匪在那邊。"岸上的一群敵人順著嘹望台上小旗指的方向開槍射擊,子彈激起的水花不時跳躍在北海蛟和韓明柱的前後。
他倆回到馬家鎮天已擦黑了。吃過晚飯,韓明柱向馬炳堂、丁亦民、錢均水講述了這三天來的偵察情況。他認為北口港水警隊兵營實際是個小要塞,正麵工事堅固,如果從陸地進攻,部隊傷亡必大。看來敵人的弱點在海岸線,但從海上登陸強攻,敵人防禦火力同樣很強大。於是他提出了自己的作戰方案,征求大家意見。大家聽完後都表示讚同。
第二天,韓明柱又讓飛毛腿帶兩個人去北口港,命令捉回一個水警隊的兵。
天黑後,飛毛腿帶回一個俘虜,叫趙得光,是個班長,博興人。他是請假回家看望老母的。老母病重,囑人捎信讓他趕回家一趟。他請了四天假回家一看.老母並未生病,隻是見黑鐵山起義後抗日第三支隊在當地鬧得紅紅火火,村裏趙姓好幾個小夥子都參加了三支隊。老人家認為兒子當兵投錯門了,打算讓他回來改投三支隊當八路抗日。趙得光舍不得丟下每月五塊大洋的兵餉,猶猶豫豫中支吾老母說:"俺還有錢存在隊裏,取了回來就投八路去。"
假期一到,趙得光就動身歸隊。沒想到在回來的路上,剛進老碼頭就被飛毛腿盯上。他一出街在僻靜的拐角就被活捉了,捆住手腳塞了嘴,裝進一個大麻袋,又抬上小船渡過河,靠岸後扔上馬車就被帶回馬家鎮。
審問之後,韓明柱根據俘虜口供,畫了一張兵營火力點位置圖,再讓趙得光確認。趙得光很認真地看了一遍,對馬炳堂和韓明柱說:"長官,這裏還有兩處暗堡呢!"他指著圖上東北和東南兩個角說。韓明柱又把這兩處暗堡添上,問:"還有嗎?"
"報告長官,沒有了。"
韓明柱問:"你知道重武器有多少?"
"報告長官,原來有海岸炮三門,一二0口徑,上個月被拆掉運到長江的江陰要塞去了。現在重機槍有三挺,輕機槍九挺。每個炮台配備一挺重機槍一挺輕機槍,每個暗堡都有一挺輕機槍,還有一挺在瞭望台上。不過,隊裏有個軍火庫在瞭望台下。"
韓明柱滿意地點著頭,和藹地問:"當幾年兵了。"
"報告長官,四年了。"
"你為什麼當兵?"
"俺家窮,圖當兵能領餉。"
"現在每月能領多少?"
"五塊大洋。"
"噢,還不少。能攢下嗎?"
"每月能攢三四塊。"
"能攢下這麼多?有沒有吃喝嫖賭幹壞事?"飛毛腿插嘴問道。
"俺是窮人,不幹那種王八蛋的事。俺攢錢過兩年討媳婦用。"
"看你是窮人,又老實,俺們關你幾天就放你回去。"馬炳堂說。
趙得光一聽,撲通跪下,央求道:"長官,你別關俺好嗎?俺知道你們就要打北口港,俺給你們帶路吧!打下了你們就把俺留下好嗎?"
馬炳堂和韓明柱對視一下,馬上就問:"你為啥想起要留
"俺這次請假回家,俺娘就勸俺別幹黑狗子啦,叫俺留在鄉裏參加八路的三支隊。俺想,參加三支隊和八支隊不都一樣唄,俺幫助你們打下北口港興許還能立功呢!"
馬炳堂把他扶起來,問韓明柱這事怎麼辦?韓明柱提出放他回去,有誠意就當內應,沒有誠意不要向八支隊開槍就行了。至於收留不收留,看他回去後的表現再說。韓明柱坦坦蕩蕩的氣度,使趙得光萬分感動,他向馬炳堂和韓明柱保證,回去後一定為打北口港出力。
北口港水警隊隊長許大麻自從偷襲馬家鎮受傷逃回來後,成天惶惶不安,總覺得馬炳堂有一天會找他算賬,於是天天小心防範,不敢大意。
幾天前被人偵察了海邊棧橋,他便斷定是八支隊派人所為,預感戰端迫在眉睫,馬上派人去壽益縣向徐敬之求援,希望在遭到八支隊攻打時能得到支援。沒想到,徐敬之卻以自顧不暇為由,婉拒了他求援的要求,氣得他拍著桌子大罵徐敬之不夠朋友。還好,徐敬之過後又差人送來了一千塊大洋,讓他賞給部下鼓動士氣。他笑納了,但沒有賞給部下,而是一人獨吞了。不過他愛財更愛命,一邊加緊備戰,一麵謀劃後路。他命令士兵在棧橋附近用沙袋重新築起幾個防禦掩體,並增加了巡邏次數和崗哨,又差人把兩艘巡邏小汽艇藏在離新碼頭一公裏遠的礁石叢裏,把繳來的小漁船也藏匿在岸上。
他每天親自點名,親自查哨,不準部下離開營區。米菜魚肉也隻準外人送到營區大門二十米處,再由幾個夥頭兵接運回來。他這一手,立馬使整個水警隊營區氣氛緊張起來了。人人都怕打仗,但是人人也都懂得,槍聲一響就是你死我活,想活命就得把對方先打死。所以,水警隊人人都不敢怠慢,忙著擦槍備彈,全都做好了要打仗的準備。
趙得光回到水警隊後,一看兵營裏一片忙碌,知道馬上就要打仗了。他裝傻問班裏拜把兄弟王六說:"老二,咋會忙成這樣?"
王六挨近小聲地說:"大哥,前天八支隊派人來探營啦!隊長說他算了卦,七天內必有戰事。"
"快過年了,算出這麼個凶卦?大家都跟著不吉利。"
"唉,沒法子,誰讓俺是吃餉的,逢仗就得打唄。隊長說,這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呢。"
"去他娘的。老二,俺告你......"趙得光咬著王六耳根說,"俺才不跟八路打呢?俺要投奔......"他的話一下子被噎住了,因為看見許大麻向這邊走來。他馬上帶著王六和班裏的士兵,一起忙碌著往炮台上運子彈和手榴彈。正當他幹得滿頭大汗,許大麻來到跟前。
許大麻老遠就看見趙得光跟王六嘀嘀咕咕,心裏犯疑,上前質問:"趙得光,你啥時候歸隊的?"
趙得光馬上立正:"報告隊長,俺剛剛回來。"
許大麻盯著他問:"剛回來?你假期不是到昨天嗎?為什麼遲到半天?"
"報告隊長,俺母親病得厲害,沒人侍候,俺替她抓藥熬藥,所以遲回來半天。"
"哦,孝心倒好!"許大麻眼珠子一轉,"嘿嘿,你跟俺好幾年了,也知道俺治軍一貫嚴厲。對不起,軍法無情,來人呀!把他送到禁閉室關三天。"看著趙得光被衛兵帶走,他嘴角浮起陰笑,心裏暗想:在這節骨眼上,全隊就他一人請假,又遲到而歸。嗯,防人之心不可無,不可不多一個心眼喲!
馬炳堂和韓明柱選了個大雪紛飛的日子,白天先讓戰士們睡了一天,吃完晚飯後就出發。戰士們冒著風雪急行軍四十裏,趕到了北口港水警隊兵營前。
馬炳堂命令楊海邦帶一大隊佯攻右翼,趙繼良帶二大隊佯攻左翼。在進攻前,他又命令特務連戰士悄悄接近三個炮台,在距五十多米處分別堆起十來個雪堆。戰士們都不理解,馬炳堂也沒作解釋,時間一到,就下令部隊進入攻擊位置。
炮台上的敵人發現前方似乎有人影,喊了幾聲沒回音,側耳細聽,聽見傳來嚓嚓嚓嚓踏雪的聲音,頓時像驚弓之鳥大喊起來:"八支隊來了!八支隊來了!"接著就乒乒乓乓地放槍,子彈打在雪地裏發出噗嗤噗嗤的響聲。馬炳堂命令立刻還擊,三挺機關槍開始向炮台掃射。
敵人的輕重機槍開始瘋狂地還擊。黑夜裏,重機槍掃射時噴出的火焰特別耀眼。戰士們在夜幕中分散開來,趴在地上瞄準敵人的機關槍還擊。邢大虎用漢陽造步槍,瞄準炮台上噴出火焰的位置,一槍一槍地打。不一會兒,一個炮台的重機槍啞了,過了好一會才又響起。邢大虎換個位置打第二個炮台的重機槍位置,不一會也啞了......戰鬥快一個小時了,韓明柱看看表,就對馬炳堂說:"馬司令,該我行動了。"說完帶著北海蛟一撥人向北邊奔去。
韓明柱一走,馬炳堂掏出兩盒香煙,命令飛毛腿背著風把煙點上,讓偵察班戰士去給每個雪堆插上一二支。這時大雪雖然停下,天上仍沒有一點月光,黑沉沉的夜幕影響了炮台上敵人的視線,遠處突然出現星星點點的閃亮,好像有人在抽煙呢!於是,三個炮台上所有的火力都像找到目標一樣,不消一會兒,十幾個雪堆就被敵人用蜂窩般的槍孔打塌了。
戰士們高興極了,都誇馬司令主意真多,紛紛學了起來。當敵人槍聲稀疏時就堆起雪堆,把點著的香煙插上,馬上滾到背處趴著不動,即刻就引來敵人猛烈的掃射。許多戰士像在做遊戲一樣,一直用"雪人抽煙"的辦法逗著敵人玩。炮台上敵人蒙在鼓裏當真的打,打滅了一個煙頭就有人叫好。
馬炳堂怕假戲演久了失靈,命令楊海邦和趙繼良派出入,扛上長梯趁黑摸到石牆腳下,猛地往炮台上扔手榴彈,不等手榴彈爆炸,丟下梯子就往回撤。一陣手榴彈爆炸後,炮台上敵人大呼小叫地亂喊起來:"不好了,八支隊攻到牆腳下了,快,快,丟手榴彈。"
敵人往牆腳下扔手榴彈。一陣爆炸後,敵人又扔下幾支火把,有人伸頭看見梯子大喊:"報......報告排長,俺看到梯......梯子了。"另一個敵人也伸頭想看,"砰"的一聲槍響,他應聲跌下炮台,嚇得其他敵人隻敢露出半個頭射擊。
許大麻對八支隊從陸地攻打炮台心生疑團。他想起幾天前棧橋被偵察的事,總覺得放心不下。雖然在棧橋方向已經部署了一個加強排,但他還是感到兵力太單薄了,便決定留下關雄鳴副隊長在炮台上指揮,並交代說,沒有遇到八支隊集團進攻就不要使用重機槍,避免機關槍手的傷亡。他交代完,從炮台上又抽調兩個班,跟隨自己去加強棧橋方向--那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