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柱按計劃帶著一行人,趁黑從沿岸摸到離兵營西北麵約二百米處,那裏早有一人劃著一條小舢板在岸邊等候。韓明柱命令北海蛟先行動。
北海蛟讓挑選來的六名戰士把帶的高梁酒灌下,脫掉衣褲做下海的準備,然後領著他們跳下水,在冰冷的海裏劈波斬浪,泅渡了二十多分鍾,避過了探照燈的幾次照射,一個個悄悄地爬上了小火輪。
戰士們都凍得直打哆嗦,鑽進艙後,北海蛟找來幾床棉被和幾件破軍裝,讓大家擦幹身體穿上捂著。他自己赤著上身摸到甲板上,發現敵人在棧橋上戒備森嚴,知道無法從這偷偷登陸,於是就用一把利斧,無聲地磨斷了纜繩,讓小火輪隨著風浪漂向海麵。
瞭望塔上的探照燈發現小火輪漂離棧橋,上麵的敵人大呼起來:"不好了,不好了,小火輪被八支隊劫跑啦!"接著岸上的機關槍、步槍一起向小火輪開火。探照燈雪亮的光柱跟著小火輪,從岸上飛來的無數子彈像雨點一樣打在小火輪甲板和船艙上。北海蛟冒著彈雨用步槍把敵人的探照燈打滅,又命令兩個有經驗的戰士把機艙裏小鍋爐燒起來,自己帶領其餘戰士向岸上敵人還擊。
十分鍾後,小火輪開動起來了。北海蛟讓一個有經驗的戰士在駕駛台控製著小火輪,慢慢向岸上靠近。北海蛟和戰士們穿著單薄的敵人破軍裝,輪流到甲板上用步槍向岸上敵人射擊,等到被換下來時,個個渾身都凍起了雞皮疙瘩。他們回艙底就灌酒,又裹上被子擠在機艙的鍋爐邊取暖,過一陣子又把甲板上的人換下。他們就這樣咬著牙關,堅持著同岸上的敵人周旋了半個多小時。此時,北海蛟一個勁地在心裏念叨,盼著韓明柱他們能盡快登岸。
在岸邊等候的韓明柱,一聽到棧橋方向槍聲響起,馬上帶三名戰士跳上小舢板,緊貼著海岸線向水警隊營區劃去,不消一會就劃到了東北角。此時,敵人火力被北海蛟的小火輪吸引過去,又瞎了探照燈;使韓明柱四人很順利地攀上石砌的岸邊,他們馬上向營區東北角的暗堡摸去。小舢板又返回運送第二批戰士。
正當韓明柱等人匍匐前進時,被敵人的流動哨發現,馬上開槍報警。敵人暗堡吐出了機關搶的火焰。韓明柱等人繞到暗堡後,衝進去一陣槍響,裏麵三個敵人全倒在地上。韓明柱馬上抱著機關槍衝出來,正遇上敵人一個排長帶人來增援,一梭子彈飛過去,前麵幾個敵人立即倒下,嚇得其他敵人往灰樓方向逃去。
韓明柱正要帶人追上去,突然發現灰樓台階上有一處沙袋壘成的暗堡,槍孔正噴出猛烈的機關槍火焰。他一個激靈臥倒,身後兩個戰士動作稍慢,立即被機關槍掃倒。敵人又從暗堡裏扔出了一些火把,韓明柱趕緊就地連著打了七八個滾。在火光中,一排排子彈打在他的身後。
韓明柱觀察到自己身處一塊平地,在前方暗堡的狙擊下,已無地形可以利用,於是索性連連打滾,退回先前占據的暗堡,趴在掩體裏用機關槍對準暗堡掃射。正好第二批四個戰士趕到了,他馬上命令三名戰士從左邊抄上去,用手榴彈炸掉那邊的暗堡。可就在這時候,一股敵人也向這邊摸來,企圖奪回被占領的暗堡。
兩股人馬在黑暗中發現對方,一陣槍響,雙方都趴在地上對射,誰也不敢貿然前進。第三批四個戰士上來了,韓明柱又派三個戰士去增援,好一陣子才把這股摸上來的敵人打退,但是我方從左翼進攻的意圖被敵人發現,敵人又調來一挺機關槍對付左翼進攻。
這時雙方都處於膠著狀態。隨著夜色漸漸退去,韓明柱明顯感到時間的壓力。他看到最後一批戰士到齊了,就把人員分成兩組,一組占據暗堡射擊,吸引敵人;而他打算帶著另一組,從右翼兜上個大圈,繞過敵人前方的暗堡,摸到灰樓後麵去。當他帶人剛鑽出暗堡,隻見前方敵人暗堡"轟""轟"兩聲爆炸,而後又是幾聲槍響,接著有人在黑暗中呼喊:"八支隊!俺是趙得光--你們快上來吧!"
韓明柱馬上帶人奔跑過去......
原來王六跟著排長來增援暗堡,被韓明柱用機關槍打退回灰樓後,他就此偷偷溜進樓裏,摸到禁閉室,喊了幾聲看守的名字沒有人應,估計可能到樓前暗堡參戰去了。他又聽見趙得光正在室內使勁地用腿踹門,於是低聲喊道:"大哥,俺來了。別踢啦!"接著就用槍托砸開掛鎖,把門打開。兩人迅速商量好了出去的對策。
兩人摸黑到了樓道口,剛好碰上看守往回走,於是就在黑暗中將他掐死。趙得光拾起那人的槍,又摸出兩顆手榴彈,和王六一起把灰樓前的暗堡解決掉了。
韓明柱問趙得光:"樓裏還有敵人嗎?"
趙得光說:"沒有,都在炮台和棧橋上。"
韓明柱命令:"快,先攻占炮台。"
趙得光和王六帶路,韓明柱等人直撲最靠近灰樓的北炮台。守在炮台門前的敵人發現有人靠近,大聲喝問:"誰?"
"是俺,王六。"王六答道。
趙得光突然從王六身後閃出,衝上去用刺刀捅進守敵的胸膛,另一守敵嚇得轉身往炮台裏跑。韓明柱一槍把他撂倒,帶人旋風般地衝上炮台,大喊:"繳槍不殺!"炮台上三十來個敵人驚呆了,麵對從天而降的八支隊戰士,人人張皇失措。有一個班長膽大,抱起機關槍想頑抗,被韓明柱眼明手快,一槍打倒他。另有幾名敵人回過神,從圍牆上向西炮台狂奔,他們邊跑邊喊:"不好啦,八支隊攻上來啦!"
韓明柱立即操起重機槍握把,向奔跑的黑影掃去,其餘戰士也用輕機槍、步槍向西炮台猛烈射擊。趁此戰機,趙繼良帶著人很快就攀上了北炮台,緊跟在後的是班長和趙鐵蛋。趙鐵蛋手裏握著杆軍旗,一登上炮台就把軍旗插上。
韓明柱命令趙繼良帶人迅速消滅棧橋方向的敵人,然後從營區內夾擊另兩座炮台。
許大麻在棧橋沿岸部署完兵力後,就一直在嘹望塔上觀察整個戰鬥。塔下有他的警衛班共八名壯漢,正用四挺嶄新的機關槍守衛著,這是他剛從地下軍火庫裏取出來使用的。他知道八支隊有上千人馬,自己不過一百五十多人,孤立無援,必敗無疑。
由於他平時善玩權術,待部下不薄,與副隊長和各排長都是拜把兄弟,所以今夜全隊官兵在八支隊的進攻中奮力死戰,已經激戰了近五個小時。快天亮時,他在嘹望塔上看見灰樓前昨天新壘的暗堡被炸掉,接著那邊很快就平靜下來;過了一會,他聽見北炮台槍聲突然停止了;又過了一會,西炮台和北炮台互相開起火來。這時候他就判斷北炮台已經丟失了,於是沮喪地命令警衛班退進塔內,迅速關閉鐵門。
他率眾進入塔內地下室。這裏有兩大間倉庫,是水警隊儲藏武器彈藥的軍火庫。他命令手下人安放好炸藥,又命令搬開最裏邊牆角上堆放的子彈箱,很快顯露出一扇暗門,這是個地道入口--是北洋時期段祺瑞執政後,海軍在修建兵營時秘密挖掘的地道,為的是軍官們能夠暗地裏走私軍火。相傳至今,整個水警隊知道有這條地道的,隻有隊長和副隊長兩人,其餘人隻知道此處有個軍火庫。
許大麻親自打開門鎖,讓手下先進洞內退走,自己最後鑽進洞裏,一邊用腳步丈量,一邊放導火線,放完後又親手點燃,瞅著導火線在吱吱地燃燒,他才放心地貓著腰往出口跑去,跑了好一陣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出口被兩個衛兵接住,硬拖著出了洞口。
許大麻出了地道口,命令正副班長去岸邊把藏在岸上的小漁船推下水,劃船去不遠的礁島處把兩隻小汽艇開過來。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氣,一麵遠望著在鏖戰的炮台,一麵在估算著起爆的時間。他看了看手表,估計從點燃導火線到起爆需要二十分鍾,可怎麼搞的?現在至少快半個小時啦!
天色開始泛白,許大麻焦急萬分,懷疑是導火線受濕中途熄滅了,正打算派人去檢查時,"轟隆"一聲巨響後又連著幾聲巨響,震得地麵顫抖起來,炮台也顫抖起來,整個兵營都顫抖了起來......嘹望塔也在一團火光中灰飛煙滅。
地道也被震塌了大半截,一股塵埃隨氣浪衝騰出洞口,把許大和他左右兩個衛兵都掀翻在地,一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許大麻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夾裹火光的衝天煙柱,如釋重負,拍拍身上的土,跪下拜了三下老天爺,馬上站起來,催著衛兵們扛上機槍和兩箱大洋,一群人向海邊跑去。
小汽艇突突的馬達聲已經響在岸邊了......
關雄鳴看到隙望塔下的軍火庫爆炸,知道許大麻已經從地道裏逃出兵營,氣得大罵,但他還不願意投降,仍用槍逼著不想頑抗的士兵們繼續抵抗。
天色漸亮,炮台上敵人的視野開始清晰起來,他們把平時訓練學的渾身解數都發揮出來,用輕重機槍和手榴彈打得八支隊無法靠近。此時,棧橋方向的敵人已被趙繼良帶人消滅掉,北海蛟也上岸會師了,兵營裏隻剩下兩座炮台在敵人手中。
韓明柱見敵人武器好,彈藥充足,一時半會解決不了戰鬥,就和馬炳堂商量後下令停止攻擊,讓趙得光和王六向兩個炮台上的敵人喊話:
"弟兄們,不要再打了,省點子彈打日本人吧!"......
"弟兄們,有種的和俺一樣,投奔八路打日本人去!"......
他倆輪流喊了好一會兒,兩個炮台上槍聲漸漸停了下來。
在西炮台上,敵軍的排長、班長和士兵們都合在一起,央求關雄鳴投降。關雄鳴一看大勢已去,隻好咬牙答應了。他從炮台上掩體裏露出半個腦袋,大聲問:"馬炳堂,俺投降你打算咋辦?"
馬炳堂在北炮台上大聲回答:"願意留下抗日的歡迎。不願留下的,軍官十塊大洋,士兵五塊大洋,全部放人回去。"
"你說話算數嗎?"
"俺馬炳堂說一不二。"
"好。你一個人敢走過來見見俺弟兄們,俺就投降。"關雄鳴想試試馬炳堂的膽量和誠意。
馬炳堂二話不說,霍地跳出掩體,從石牆道上往前走去。韓明柱想拉住都來不及,一揮手,陳飛、矮壁虎、郭大個等人衝了上去,趕在前麵用身體圍住馬炳堂。馬炳堂一把撥開眾人,鎮定神勇,大步向前走去。
西炮台敵人都被馬炳堂大無畏的氣概打動了,全部人不由自主從掩體裏站了起來,把槍支都丟在腳下。關雄鳴也從掩體裏跨出來,快步迎上前,一把抓住馬炳堂的手說:"馬司令,俺服了,信了。投降,全部投降。"他馬上轉身,命令排長搖起白旗,招呼南炮台的守兵一起投降。
戰場上的槍聲全部停止了。
馬炳堂讓關雄鳴把全部投降的水警隊士兵集中在操場上,聽候楊海邦的安排。他和韓明柱安排打掃戰場後,又一起巡視了整個兵營。當來到瞭望塔的廢墟前,這裏已被夷為平地,看到敵人的地下軍火庫被炸毀,他倆駐足惋惜了好一陣子。
趙繼良帶著人進灰樓搜查。他們俘虜了一名敵人的軍醫,又從樓上房間床底下搜出一個渾身發抖的女人。一問才知道,她原來是老碼頭大魚貨店老板娘的陪嫁丫頭,名叫夏荷蓮,魚貨店老板為了巴結許大麻,送她來伺候許大麻。昨天激戰一夜,四處都是槍聲,她不敢亂跑,躲在床下哆嗦了一夜。
兩個戰士在地下室聽見一間屋裏有人呼救。他們用槍托砸開鎖,一腳踢開門,屋裏陰暗漆黑,看不清裏麵的人。他們大喊:"什麼人?"
"是......是俺們......"裏麵傳來了幾個女人的聲音。
"幹什麼的?"
"俺......俺是被抓來的......"一個女人回答。
有個戰士劃了一根洋火,看見一大張床上有三個女人,相互擠在一起,身體都用被子裹得嚴嚴的。她們驚恐不安地嚷著:"別靠近......別靠近俺們......
兩個戰士厲聲喝道:"快起來,出來!"半天沒人回答。一個戰士急了起來,嚇唬著說:"再不出來,俺開槍了。"
女人們這才低聲嘟噥說:"老總......別開槍......俺不敢起來......"
"為啥?"
"俺......俺們......沒有衣服......"--原來是水警隊裏有一撥軍官和老兵痞,把搶來的姑娘輪流糟蹋,過後就關起來,為防止逃跑不給她們衣服穿。
"什麼......"兩個戰士馬上退到門外。一個戰士站在門外守著,另一個戰士跑去向趙繼良報告。過一陣子,那個戰士帶著趙繼良來了,還帶來搜出的幾套水警隊軍服。趙繼良提著馬燈站在門口,叫戰士把衣服送進去再出來等著......
不一會,出來三個姑娘,披頭散發,臉色蒼白,低垂著頭,一副羞於見人的自卑相。
趙繼良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
其中一人微微抬頭,用眼偷看了一下趙繼良,囁嚼著:"俺是......是老碼頭漁村的,被......搶來的......"
趙繼良一聽就明白,不再多問,把馬燈提高一照,不禁心裏一驚,眼前這三個姑娘全都是十七八歲模樣,不由得產生出一種對敵人暴行的痛恨。他歎息一聲,叫戰士把她們帶上樓去。
馬炳堂和韓明柱剛走進灰樓,一個幹部從樓上押著夏荷蓮下來,看見馬炳堂就說:"報告馬司令,俺們抓住敵人隊長的小老婆,趙大隊長叫俺請示支隊領導怎麼處理。"
夏荷蓮一聽眼前的人是個"司令",馬上撲通跪下,哭著大呼冤枉:"司令大人,俺不是什麼小老婆呀,俺是被搶來伺候人的丫頭,俺也是苦命窮人啦!"
馬炳堂問她:"許大麻呢?你知道嗎?"
她哽咽著答:"俺哪知道,他......他......我昨天晚上就沒有見到他人了。'
"他的辦公房間在哪裏?"
"在樓上,最東頭。"
馬炳堂揮一下手,讓那位幹部先把這女人帶下去。他和韓明柱正要上樓,身後又傳來趙繼良的喊聲:"喂,馬司令,有三個抓來的姑娘,咋辦?"
馬炳堂停住腳,皺著眉頭問:"誰抓來的?"
"水警隊!"
"咋不說清楚?俺還當你抓來的!"馬炳堂笑了起來。
趙繼良很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後腦勺。
這時,作戰科長馬健生興衝衝下樓,看見韓明柱就興奮地報告:"韓副司令,在敵人辦公室和會議室罩有好幾幅大地圖哩。"
"哦!"韓明柱馬上就帶著馬健生奔上樓去。
馬炳堂也急著要跟去,對趙繼良揮手說:"給幾塊錢,讓她們回去吧。"他轉身剛想走,突然一個姑娘撲上來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長官呀!你不能放俺回去......嗚嗚......俺不能回去啊......嗚嗚......"另兩個姑娘也跟著一起跪下,嗚嗚地哭了起來。夏荷蓮也跟著掩麵哭了起來。馬炳堂和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不知何故。
於是,馬炳堂就大聲訓斥道:"哭!哭!哭什麼?放你們回去見爹娘還哭?都別哭了,快回去吧!"說完抬腿要走。那姑娘仍抱住他的腿不肯放。矮壁虎上前要把那姑娘硬拉開,被馬炳堂用手擋住,蹲下問:"姑娘,你叫啥?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