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時期作家“複樂園“後的變異心態 第二節理性與人性矛盾對峙中的思想彷徨(1 / 2)

第十章 新時期作家“複樂園“後的變異心態 第二節理性與人性矛盾對峙中的思想彷徨

人本主義心理學的理論認為,人的生存需求是一個多層次需求所構成的組合體,高層次需求的出現是以低層次需求的滿足為基礎的。因此,人隻有在其基本的生存需求獲得滿足後,才能逐步向尊嚴、愛情等高層次的需求提升,最終成為一個自我完善的人。新時期文學一味地強調苦難的價值,維護政治理想的崇高與純潔性,無疑是在忽略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條件的基礎上,完全憑借想象力去主觀臆造完美人格的虛幻景象,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諶容的《人到中年》,就是以對知識分子悲慘境遇的激情抒寫,生動地表現了政治理想主義所造成的可悲生活現實。曆史的不公平待遇及苛刻的生活與工作條件,使中年一代知識分子情感壓抑、心力交瘁。陸文婷、薑亞芬,以及傅家傑、孫逸民等人,都曾是一代政治理想主義者,然而"個人"對"國家"、對"事業"的絕對服從,卻深深地埋下了他們悲劇命運的根基。理想主義者的現實困境是不可避免的,或如陸文婷那樣任勞任怨、鞠躬盡瘁,或如薑亞芬那樣背井離鄉、另覓生存空間,知識分子的人生選擇被嚴格限定在政治信仰與個人生存之間,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的出路,這的確令人有些心灰意冷。無奈的生活困境,迫使理想主義者必須去承認一個殘酷的事實:苦難不能因理想而輕易置之不談。所以戴厚英在《人啊,人》中借何荊夫的口說:"吃苦並不是衡量一個人價值的標準。吃苦可以提高一個人也可以降低一個人。"革命的目的當然不是要破壞人的天性,不是為了破壞正常的家庭生活,使人性的因素趨於枯萎,這是作者通過作品所做出的肯定性回答。《人啊,人》將馬克思主義等同於人道主義,固然有失偏頗,但這正體現了知識分子們在經曆了苦難之後,想要通過權威理論來為自己的合理要求正名的強烈願望。

"知青文學"作家與王蒙、張賢亮等人相比,雖然也有上山下鄉的苦難經曆,但他們靠政治灌輸而獲得的精神理念,在"文革"以後的反思過程中要比他們的前輩作家消解得更加徹底。他們不再懷著"辯誣"的心情,期待著有朝一日重返現實生活的政治中心,對於他們而言,更重要的是為自己的知青歲月去求證和追憶。"知青文學"作家把他們最美好的青春時光,都消耗在了這場所謂的政治獻身運動當中,如果需要去反思的話,也隻能得出這樣的曆史結論:整整一代人的狂熱和犧牲僅僅是輕信與幼稚的祭品,那麼到哪裏去尋找他們作為奮鬥者的價值,以及已經流失了的青春歲月呢?尤其是知青返城後所遭受的種種冷遇,使他們的內心充滿了惶惑與焦慮。出於心理平衡的要求,知青作家在他們的創作中,逐漸消退了政治反省意識,全然忘情於鄉村山野生活的情緒記憶,在時間的長河中去尋找已經失落了的青春、理想和夢幻。與新時期文學早期描寫知青題材的作品(如《傷痕》等)熱衷於對政治失誤進行反思與批判有所不同,"知青文學"作家則是通過自己本人對於農村生活細節的切身體驗,從苦難中去尋找那些值得珍惜的生命亮點,以維護一代人的青春年華與獻身精神。作為"知青文學"的傑出代表人物,梁曉生就曾公開申明,知青是"極其熱忱的一代,真誠的一代,富於犧牲精神、開創精神和責任感的一代",對他自身而言,即使明知上山下鄉是一場極其荒謬的政治運動,但他卻仍要"歌頌一場'荒謬運動'中一批值得歌頌和謳歌的知青"。他的《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雨》等,無不是以悲壯豪邁的風格凸現知青的高尚品質。另外,如韓少功在《西望茅草地》中所發出的不該忘記崇高與追求的呼籲,王安憶在《本次列車終點》中對知青歲月中美好東西的緬懷,都體現了大致相同的價值取向。

"知青文學"作家為自身那段下鄉時光堅韌不拔的求證心理,使他們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了提升"知青"思想品質的理想主義藝術創作傾向。在這些作品中,對鄉野山村、風土人情的描繪,對民間生活方式、價值觀念的理解與同情,使得這種文學思潮進一步走出了新時期文學以反思極"左"政治為己任的曆史局限性。尤其引入注目的是史鐵生、陳村、張承誌等人的知青題材作品,他們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去發現民間生活中可能具有的人性品格上。如史鐵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描寫的是陝北農民簡單樸素的耕種生活裏所蘊涵著的閑適平淡心境,作品的字裏行間,都流露出作者本人對那裏人們平靜而自然的生活節奏規律的喜愛和眷戀。陳村的《藍旗》,也是描述"我"在一個名叫七房的地方下放九年的生活經曆。小說以散文式的語言寫四八子簡單憨厚的語言,後朝老漢為兒女的操勞,四喜對自由戀愛的向往,宛如一幅幅不著色彩的素描,完全是憑細致而清晰的輪廓去深深地打動讀者的。張承誌的《黑駿馬》,更是交相輝映地描寫了遼闊壯麗的草原風光、純真美好的親情與愛情、堅韌不屈的自然人格,盡情地向人們展示出了在雄渾開拓的環境中人性的尊嚴和偉大,進而使其成為了此類小說中的佼佼者。白音寶力格自小在草原上長大,但是讀書的習慣漸漸地陶冶了他超脫牧民的習性,為了追求"更純潔,更文明,更尊重人的美好,也更富於事業魅力的人生",他毅然離別了養育他的土地與親人。多年以後,當他帶著對現代文明的洞察重歸草原尋找愛人和親人時,將他撫養成人的老奶奶已經平靜坦然地走完了人生的曆程,兩小無猜的戀人也已成為他人之妻,延續著千百年來草原人所固有的生活方式。已經變得成熟了的白音寶力格,對於民間堅強的生命力與代代相傳的生活意義,也開始有了他自己深刻的認識:"人的熱力是能夠點燃世界任何角落的冰冷的生命的。真正被生活拋棄的,隻是像我這樣不能隨遇而安的人。"小說的結尾處,作者讓白音寶力格投入到大草原中去放聲哭泣,既表達了他對往事的懺悔,同時也表達了他經過生活磨礪後體現出的寬容和理解。大草原的生活時光給了"我"最初的人格感動和教育,也留下了"我"的青春與愛情。在懺悔的一瞬間,白音寶力格真正地明白了那段美好時光的意義,挖去它,就如同挖去身上的肉那麼困難,不管怎樣從理智的角度去超越它,它都與經曆者融為一體了。在知青文學中,鄉土和鄉土上生存的人曾給予知識分子的啟示,成為了他們人生經曆中的最寶貴的成分,也成為了他們足以傲視虛浮的政治理想與狹隘的都市人生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