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時期作家“複樂園“後的變異心態 第三節衝破政治禁錮後的“迷失“與“苦悶“(1 / 3)

第十章 新時期作家“複樂園“後的變異心態 第三節衝破政治禁錮後的“迷失“與“苦悶“

如果說知青文學涉足民間還是一種半自覺的行為,那麼當"尋根文學"鮮明地提出了要深人民族文化土壤中去尋找民族文化之根的口號時,對民間的強烈關注已成為了新時期文學作家的一種群體意向。如韓少功之於湘楚文化、李杭育之於吳越文化、張承誌之於中亞草原文化、賈平凹之於商洛山區文化、紮西達娃之於西藏文化以及阿城之於莊禪文化等等,他們將藝術的視角深入到了經濟尚未發達且保留有原始形態的山區村落,有意識地疏離現代都市社會和主流價值觀,從古老的民族文化中去發掘中國人的生命意識。"尋根文學"中的一個突出的表現傾向,便是對自然生命形態和原始生命力的讚美與欣賞。莫言《紅高粱》係列中的土匪不拘禮法、不服教化、殺人越貨、搶親野合等蠻性行為,與他們在民族危亡關頭敢於流血拚命的抗日行為一樣,都被作者視為是粗獷強悍的原始生命力的淋漓盡致的真實表現。鄭義在其《遠村》中,寫太行山區因貧困而流行的"拉邊套"、"打夥計"(即兩個男人共一個女人的風俗),但卻並沒有簡單地將其視為是一種人的思想的愚昧與落後。作者既對人在環境的製約中不能不委曲求全的自我壓抑表示出了深深的歎息,更對惡劣環境下人的那種頑強生命力大加讚美。對小說中的主人公楊萬牛而言:"生活,就像一盤磨,磨碾著人可也喂養著人哩!"遵從生命的法則,承擔起責任與義務,但又不泯對愛情與自由的希冀,這是太行山區農民生活裏洋溢的鮮活氣息。堅持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去苦苦思索生命意義的張煒,他在《九月寓言》中尋求到了這樣一種安身立命的哲學:"融入野地。"他一往情深地描繪著一群古樸的農民生活,他們在肥沃土地上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正如那片長滿了肥潤的野草、隱藏著各種鮮活的小動物且盛產通紅的地瓜的土地,這群自然人過剩的精力和熱力也孕育著無限的創造力。以往被現代文明所鄙視為人的種種劣根性的表現,在作者自然審美的眼光中卻具有了一種濃濃的浪漫詩意。露筋不事勞動,是個無所事事的懶漢,但是他卻具有做一個懶漢的"才華",在無邊的野地裏,他暢快輕鬆地活著。他劫出閃婆在土地上野合生子,也被描寫得生氣盎然。村子裏的男人們因為瓜幹燒胃,在夜裏毒打自己的女人以發泄無限的精力。大腳肥肩使盡各種手段把兒媳三蘭子折磨得悲慘死去等行為,在自然平淡的行文中,絲毫沒有血淚控訴的意味。作者的目的是以一種真實而又生動的自然筆調,藝術地再現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們原汁原味的情狀,井與脫離了人性的根本、被各種繁文縟節拘束的所謂文明形成鮮明的對照,從而張揚了這種生活中所蘊涵著的蓬勃生命力。

知青文學、尋根文學從民間文化中吸收營養,使文學關注的中心由權利政治話語轉向了普通人的現實生活,這無疑大大衝淡了現代文學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的創作主題。但無論是知青文學的"尋夢"情結,還是尋根文學的"探古"傾向,無非都是想追求文化或人生的真實意義,並去獲取其中的審美內涵。政治神話消解以後,知識分子曾試圖去尋找一種詩意化的人生觀,來為個人主義的價值追求進行現實定位,但是由於政治權利意誌的依然存在,所以整個80年代的文學創作都拖有長長的理想主義的尾巴。而興起於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新寫實小說",則一反尋根文學那種迂回解構政治理想主義的表現手法,完全以一種冷靜客觀的理性透視眼光,去細致地分解了所有附加於現實生活的精神裝飾,並盡可能地複製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狀態。這種無限貼近日常生活的"零度寫作",使得知識分子作家們終於擺脫了對政治永無休止的糾纏,同時也表現出了中國現代文學由現實主義向自然主義曆史轉換的征兆。"新寫實小說"的價值取向,常常是借愛情夢想的破滅,來折射理想在現實中的消解。在"新寫實小說"作家的筆下,真愛湮滅於日常生活的嘈雜擁擠當中,意味著私人生活被大眾生活所侵蝕;而個性人格服從於社會公共行為的道德準則,又使一切神聖和美好的東西都還原為世俗化的本質。印家厚在《煩惱人生》中,感慨不鮮亮的老婆是世界上惟一送他上班、等他回家的人,所以他明白,"普通人的老婆就得粗粗糙糙,潑潑辣辣,沒有半點身份架子,盡管做丈夫的不無遺憾,可那又怎麼樣呢?"對被擁擠、忙碌的生活弄得麻木的印家厚而言,老婆的重要性完全取決於她是否"有用",是否會持家操勞過日子。盡管年輕漂亮的女徒弟雅麗坦白而大膽的示愛.也會令他怦然心動,但他非常明白他承受不起這種奢侈。由幼兒園阿姨肖曉芬所勾起的那段甜蜜戀愛的記憶,偶爾一閃而過,也顯得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因為被生活節奏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印家厚,根本來不及去細細地品味。如果說《煩惱人生》中還通過人物隱隱的遺憾殘留了一點對"愛"的向往,池莉筆下的莊建非與吉玲的婚姻,則直接告訴讀者《不談愛情》。小說中莊建非結婚是苦於性欲,而他與離家出走的妻子言歸於好,則僅僅是由於出國願望的驅使;吉玲能成就與莊建非的婚姻,完全歸功於她不動聲色、處心積慮的精心策劃。一一數來,能夠維係他們婚姻的原因固然有很多,卻惟獨沒有愛情。作者所要講述的也正是惟有不談愛情時,才能保證家庭與婚姻安穩的這一殘酷現實。張辛欣在《我們這個年紀的夢》裏,用美妙的童話構築起了一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然而實際上到了適婚年齡的人,卻不得不去通過婚姻介紹所,像物品一樣被對方挑剔挑選。浪漫的幻想不僅暗淡無光,甚至滑稽可笑。葉兆言的小說名為《豔歌》,然而作者卻反其道而行之,從容冷靜地看破了"隋"的華美豔麗的外表。男女主人公遲欽亭、沐嵐的戀愛、婚姻、養育孩子,都出於不由人控製的偶然或意外。兩人被拚湊到一起,機械地經曆人生的大事,即使是涉及到婚外情,也是輕描淡寫,沒有什麼新奇刺激的意思。遲、沐二人口是心非,如同做戲一般地由冷戰、吵架、分居到離婚,使婚姻在人所無法控製的生活慣性中滑向了分崩禽析,這正是作者為人們所譜寫的一曲"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