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蕭紅:女性作家的現代悲劇意識 第一節無奈與認命--女性婚姻的情緒記憶
在蕭紅的絕大多數小說作品當中,我們都能發現有一雙少女困惑的眼睛,它在精細地觀察女性群體的生存困境,仔細地品味著黑土地文化的沉悶氣息,同時更是以一種強烈而壓抑的情緒記憶.傳達出她對女性命運悲劇的自身體驗。毫無疑問,這個少女敘事者就是蕭紅本人。青少年時代女性視角的人生感悟,對於蕭紅後來的小說創作影響是極大的,尤其是女性從抗命到認命的靈與肉的痛苦磨難,使她從精神上感到無比的絕望:"今後將不再流淚了/不是我心中沒有悲哀/而是這狂妄的人間迷惘了我了。"(《苦杯-十一》)這種潛在的女性悲劇意識,決定了蕭紅小說的藝術追求,不是去表現時代變革的社會背景,而是去宣泄女性群體的靈魂哭泣。
作為一個女性作家,蕭紅小說給人的第一個閱讀感覺,是她拒絕描寫愛情。因為對於現代女性而言,失去了她們所執著的愛情,也就意味著失去了生存的信念。可以說在蕭紅的筆下,女性對於愛情的渴望與追求,是根本不存在的。作者以蒼涼而憂鬱的文本語言,冷漠地告誡著男性世界的廣大讀者:女性之所以要結婚,並不是因為真"愛",而是出於無奈。《小城三月》中的翠姨,原本對於妹妹的訂婚,"一點也沒有羨慕的心理","但是不久,翠姨就訂婚了"。生性典雅、精通琴簫的翠姨,既沒有見過自己未來的丈夫,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目的而要結婚,作者隻是輕描淡寫地指出,"翠姨自從訂婚之後,是很有錢的了,什麼新樣子的東西一到,雖說不是一定搶先去買了來,總是過了不久,箱子裏就要有的了。"到了兩家選好的日子,便順理成章地嫁了過去,一切都顯得是這麼的簡單和自然。《生死場》中的金枝,情竇初開之際,她像著魔似的躁動不安,"聽著鞭子響,聽著口哨響,她猛然站起來,提好她的筐子驚驚怕怕的走出菜圃。""五分鍾過後,姑娘仍和小雞一般,被野獸壓在那裏。"伴隨著肚子一天天的脹大,她的精神狀態徹底崩潰了,驚恐不安地伏在母親的麵前哀求道:"娘......把女兒嫁給福發的侄子吧!我肚裏不是......病,是......"翠姨與金枝在蕭紅的情緒記憶裏,分別代表著兩種不同的女性生命意象:翠姨象征著女性尷尬無奈的矛盾心理,金枝象征著女性弱小被動的恐懼意識。翠姨婚姻的文化意義,是她不能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似乎並沒有人在逼迫她,甚至連她自己也認為,"不知為什麼,那家人對我也會是很好的,但是我不願意。我小時候,就不好,我的脾氣總是,不從心的事,我不願意......這個脾氣把我折磨到今天......可是我怎能從心呢......真是笑話。"翠姨既平靜地去"認命",又消極地去"抗命",壓抑與自殘的雙重心理作用,使她孤獨寂寞地走完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曆程。金枝失身的生理體驗,是她靈與肉的撕裂感與屈辱感,"男人著了瘋了!他的大手敵意一般地捉緊另一塊肉體,想要吞食那塊肉體,仿佛他是在一條白的死屍上麵跳動,女人赤白的圓型的腿子,不能盤結住他。"金枝對於成業的順從,更是表現為女性茫然的"認命"情結,"發育完強的青年的漢子,帶著姑娘,像獵犬帶著捕捉物似的,又走下高粱地。"她"漸漸感到男人是嚴涼的人類!"實際上,無論是翠姨的"抗命",還是金枝的"認命",都深深凝聚著蕭紅潛意識裏的女性憂慮與恐懼。在《生死場》中,"嬸嬸"的一段話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年輕的時候,姑娘的時候,我也到河邊去釣魚,九月裏落著毛毛雨的早晨,我披著蓑衣坐在河沿,沒有想到,我也不願意那樣;我知道給男人做老婆是壞事,可是你叔叔,他從河沿拉到馬房去,在馬房裏,我什麼都完啦!可是我心裏也不害怕,我歡喜給你叔叔做老婆。這時節你看,我怕男人,男人和石塊一般硬,叫我不敢觸一觸他。"我個人認為,"嬸嬸"這段並不十分連貫且又非常矛盾的過去自述,明顯帶有強烈的暗示意味:"我"(女性)原本是一個獨立自由的生命個體,完全是被動地被"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