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其實是想當個“壞孩子”的。
雖然他是個男孩，但因為體格發育的還不怎麼樣，所以被人說“可愛”的次數往往要多於“可靠”。
他也不是特別想當個可靠的人，隻不過，每當周遭的七大嬸兒八大媽說他“可愛”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讓他麵頰發燙的笑容。
即便不太明白準確原因，可他確實不喜歡這樣。
講道理，十二歲的話，已經察覺得到“自尊心”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了。
所以，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的，努力地讓自己往“可靠”的標簽上靠了過去。
不管是和小夥伴們瞎扯時的談資，還是能讓他被人“刮目相看”的酒量，他都想立即獲得。
盡管他也不是特別精於此道，但到底察覺到的時機比其他人要早。因此在他的一番努力之後，他驚奇地發現，師父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已經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相對於之前，師父減少了一些揣摩自己想法時的想當然，而是變得願意聽自己說完話了。甚至，還會語重心長的，用上對待成年人那樣的口吻告誡自己一些事情。
他當然很開心，為此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念頭：
隻要當個“壞孩子”，就能更快的“成長”，更早地變得“可靠”。
可惜的是，他終究是沒能把師父的告誡聽明白。
僅僅是盲目地追尋未知的事物，比起成長，更大幾率的，是會讓自己遇到無所適從的環境，以及，危險……
回過神來時，小少年的眼眶裏已經凝聚起了一層層溫霧。
他此時癱坐在地上，雙目怔怔地看著正前方。
徘徊在耳中的噪音很是刺耳，甚至讓他的腦袋開始了隱隱作痛。可是，他還是一下都動不了。
隻是用那仿佛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傻傻地望著那個趴在地上啜泣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的那種威懾氣場，如今已經消失了。她嗚咽的響度很低，好似連喘氣的力氣都使不上來了，輕輕的、細細的，根本沒幾個人聽到。
但，他還是聽到了。不僅如此，他還聽出了其中蘊含著的悲傷。
畢竟，初生牛犢不怕虎。
相對於其他食客此時劫後餘生的慶幸，以及手忙腳亂的逃離行為，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居然順利地對這個為人所懼怕的小姑娘產生了幾許惻隱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專注的視線打動了，趴在地麵上的那個小姑娘在一陣輕微的顫抖之後，再次顫顫悠悠地抬起了腦袋。
她咬著早就開始發軟的銀牙，視線一掃，便落在了小少年的身上。
四目相觸，小少年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隨後他發現，這個小姑娘極力睜大了雙眼，像是找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張開小嘴，艱難地組建起了求救的發音。
“救……”
她的兩條細眉無力地耷拉著，淺灰色的雙眸之中堆滿了急切。
看著這樣的她，小少年突然莫名其妙地獲得了自主活動的能力。
他咬咬牙，狼狽地重新支撐起了自己的重心，連滾帶爬地趕到了她的身旁。
“這……這位姑娘。你、你可別再亂動了……”就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他的話語間滿是牙齒打架的矛盾。
恐懼，還未完全消聲隱跡。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靠近了她。
“救救……”小姑娘再次張張嘴，念叨出了一陣如絲般飄渺的發音。
“……你、你說什麼？”小少年深吸了口氣，將耳朵湊到了她嘴邊問道。
“……救救……我……哥哥……”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的小手突然攥緊了小少年的衣擺，“……醫生……大夫……救救我哥哥……求求你了……”
聽清了她口中模糊不堪的呢喃之後，小少年的心髒驟然一抽。
“我究竟在……害怕什麼啊？”他不禁如此質問著自己。
眼下，他人的生命已危在旦夕，自己身為一個醫者，怎麼能在這種地方退怯？
要是讓師父知道了，一定會狠狠地揍自己一頓吧？
“放心吧，小姑娘。”想到這，小少年不禁傻乎乎地幹笑了起來，他看了看女孩那隻緊攥著自己衣角的小手，“我會救你哥哥，也會救你的，別再逞強了，休息一會吧。”
女孩聞言，眸中的氤氳再度流動了起來。
“謝謝……”她聲若蚊蚋地念道，“謝謝你……”
說完，這個“怪物”總算是沒了力氣，再次摔回了冰涼的地麵。
小少年深吸了口氣，站起身看向了店家說道：“掌櫃的，家師是書草庭的掌櫃。如今這幾位少俠身上都負了傷，不知能否借客房一用，先將他們安置於此？”
“沒沒沒沒問題。”掌櫃的餘驚未定，愣了愣後，一拍身邊的少年說道，“阿海，別傻愣著了，快去幫幫幾位仙人。”
“哦……好、好。”景海頓了頓，立即走了過來。
小少年聽了，又蹲下身，用目光檢查了一下女孩的全身，思忖了一會兒道：“這位小姑娘應該是受了內傷，搬動時，請盡量小心。”
“我……我來吧。”這時，一位長相憨厚的大媽走上前來說道，“她一個女孩子家……你們不方便。”
“嗯，多謝了。”小少年對她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
大媽抱起女孩後，便順著店家的引導往二樓走了過去。
“哥……哥哥……”女孩似是有些要掙紮的意思，可她如今確實是使不出什麼力氣了，隻能在嘴裏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這個發音。
“別擔心，小神仙。”大媽的笑容裏混雜著歉意道，“你的哥哥不會有事的。”
這當然隻是哄小孩的。
前一秒，大媽心裏還有些莫名地害怕這個小女孩；可後一秒，這種害怕便全部轉換成了歉意。自己的財產和人身安全是他們……是她拚了命才保全的，自己怎麼能絲毫不感激對方，隻想著逃跑呢？
再怎麼“仙人”，她看起來，也隻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而已。
既然自己沒本事為他們提供治療，那麼至少……也要說些能讓她安心的話才行。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可是，當小少年看向了“哥哥”的方向時，頭皮都忍不住有些發麻。
就他親眼所見，這個男孩和那個劫匪，僅以肉身就把那麵牆壁給險些撞垮了。
不僅如此，那男孩還結實地挨了劫匪一擊。位置不偏不倚，剛好在後心處。
隻是聽聲響，就是足以致命的那種。
小少年猶豫了一會兒，收拾好了臉上的表情，快步走到了男孩身邊。
“呼……別慌別慌。先試試脈搏……”他努力翻出了身為一個大夫應有的冷靜，摸向了男孩的頸間。
血液隨著心髒鼓動得非常有節奏感。
“嘶……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脈搏居然依舊不急不緩。”小少年心中一時也有些驚奇，“果然……仙人和我們凡人就是不一樣。”
確定了男孩沒有生命危險後，小少年多少還是鬆了口氣。
如果這家夥真的死了……
他總有種“世界會就此毀滅”的不祥預感。
小少年維持著鎮定，起身道：“這位仙人的性命暫時無礙，隻不過，體內器官是否受傷我一時也沒法判斷出來，還請店家將他也安置躺好，我這就回書草庭請師父過來。”
“成，這位大夫，您請快去吧。”壯碩的少年聞言咧嘴一笑，“阿鳴，來，幫把手。”
語畢，他身邊那個身形搖晃的小男孩立即點了點頭。
兩人輕手輕腳地架起男孩的身體後，將他緩緩地抬上了二樓。
“諸位可還有受傷的？”小少年環視了一圈室內，問道。
此時，根本就沒幾個人還留在黃鸝裏了。而之前那個躺在地上挺屍的人，早就在人群鼠竄的時候，被他的狐朋狗友給抬走了。
如今還留下來的這些人，倒也沒真的受到什麼激烈戰鬥的波及。
硬要說他們受了什麼“傷”的話……大概就是，如果就這樣沒道謝的走掉，會讓他們的良心不安。
遲遲不見有人回應，小少年便轉過了身，邁出了大門。
越過門檻之後，他立即跑動了起來。
他的師父曾對他說過一句話：救死扶傷，就是一種與時間的賽跑。哪怕自己僅僅慢了一步，都有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所以，雖然很可惜，不過以這個小少年如今狂奔著的速度來看，他似乎……注定和“壞孩子”這個標簽無緣了。
醫生嘛，可不就是這種能夠治愈人們的職業嗎？
……
十三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片被曲折的光紋分割開來的，天花板。
雖然他很想立即彈起身，但是神經元這會兒像是接觸不良一般，他下達的所有指令都沒辦法立即被響應。
眨眨眼後，床邊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道：“你醒了啊，這位客官。”
“唔……”十三慢悠悠地扭過頭看向了音源，“芷……”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了芷千誠做出的製止手勢。
“你稍等，我這就去請大夫過來。”芷千誠低聲說完，對他微微頷了頷首，便退出了房門。
怔怔地看著他離去後，十三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隨後，他的小腦瓜總算是完成了設備調試，再次連接在了身為生物的感官插銷上。
“……咦？”十三低頭往下一看，發現十七這會兒正躺在他的身旁。
她的雙臂緊緊地摟著自己的胳膊，像是生怕自己離開一樣，兩道細眉簇在一團，滿臉不安的熟睡著。
對十三來說，再沒有什麼比十七的這種表情還能提神的了。
隻是瞬間，原本膠著在他腦中的混亂便被一腳踹開了。十三皺起眉頭，盯著十七臉上的不安看了半晌，隨即，那些曲折的光紋便再度侵蝕了他的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