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突兀地撕裂了長夜的寧靜。

吱呀——

剛剛推開那扇破爛不堪的小木門,阿霜的身子就猛地一個踉蹌,直勾勾地摔了下去。

“大姐頭!”跟在身後的阿雷見了,趕忙越過門檻上前扶穩了她的身形,“你……你沒事吧?”

他的語氣中滿是難以掩蓋的焦急,額前的汗水沾濕了幾根脫離束縛的發絲,使它們錯亂無章地披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

“咳……咳咳咳咳!”阿霜一手捂著嘴,劇烈地咳了好幾聲,“我沒事……”

話間,她的皮膚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往蒼白靠攏著。幾秒鍾的功夫,就讓她的小臉上滲出了一連串的細小汗珠。

即便如此,阿霜還是強撐著轉過視線,看向了依舊昏迷不醒的阿火。

哪怕已經逃回了這個熟悉的小窩,阿霜臉上的憂慮卻絲毫沒有減輕。頓了頓後,她的表情便再次凝固在了一起:“……雷,把風。”

阿雷雖然也受了不輕的傷,但此刻比起其餘幾人,還算是有點行動能力。聽了大姐頭的吩咐,他立即點點頭應了一聲,將背著的牙仔放在一旁安置好了之後,便立即俯身蹲在門口,借著門板上的縫隙警惕地向外看了過去。

“大姐頭,你先……休息休息吧。”說著,阿星忍著身上的傷痛,獨自一人接過了阿火的重量,緊咬著牙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枯草堆上。

少了身上的“負擔”,阿霜的視界之中隨即閃過了一陣陣的空白。其侵蝕的速度之快,眨眼之間就讓她失了重心,險些再次摔倒在地。

也不知是被什麼樣的執念支撐著,她終究是扶著老舊的木桌桌角維持住了身形,深深地吸了口氣後問道:“火……火怎麼樣了。”

聞言,守在門口的阿雷也轉回了一個充滿了擔心的餘光,神情緊張地偷瞄向了阿火的方向。

阿星聽了,剛想回答,就被突然襲來的舊痛刺激得齜牙咧嘴地悶哼一聲。然而,他也隻是粗暴地按住了傷痛之處,輕輕舒了口氣後,便湊到了阿火麵前聽了聽他的鼻息。

“……到、到底怎麼樣了?”見阿星遲遲不答,阿霜又追問了一次。

“氣息……還在……但是很微弱。”阿星咬牙切齒地說道,“他被那個死丫頭……打到了腦袋……”

聽了阿星的話,阿霜雙腿一晃,隨即重心直降,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和她身體的直白反應不同,阿霜眸中那兩顆湛藍色的寶石依舊在高速地調整著聚焦。

不多時,她便騰出了一隻為自己保持平衡的小手,從懷中將那個木質的小盒子拿了出來。

“星……”阿霜再次打開了那個小木匣,“把這個,放在火身邊。”

“可是,大姐頭你……”阿星見了,臉色驟變。

那光芒,此時已經變得沒那麼刺眼了。

可還沒等他說出什麼阻止阿霜的話語,便被她急切的語氣打斷了:“照做!他要是死了……他、他要是死了,我們還能活的了嗎!?他、他……他是我們之中身手最好的,如果沒了他——咳咳咳咳!如果……沒了他,我們別說逃跑……連今晚都不一定能挨過去!”

即便阿霜已經極力維持著冷靜了,可她語氣中的慌亂還是直勾勾地暴露了出來。

蹲在門前的阿雷聽了,又是一個激靈。他趕忙轉回了視線,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向了門外,生怕看到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

阿星看了看大姐頭那虛弱的神情,又低頭瞄了眼昏迷不醒的阿火,一陣天人交戰之後,他終究是咬了咬牙,伸手接過了那個褐色的小木盒。

他不敢耽誤,捧過那個小木匣後,立即小心翼翼地將韻石放在了阿火的皮膚之上。

韻石剛和阿火的皮膚有所接觸,它散發出的微光便如同接觸不良一般,不規則地閃動了幾次。隨後,儲納在其中的靈韻即刻活躍了起來,奔著阿火的身體一股腦鑽了進去。

看到這一幕後,阿霜那緊繃著的神經這才得到了些許放鬆。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靈韻,就是“生命力”本身。

隻要靈韻還願意往阿火的身體裏鑽,就代表,阿火還是有充當“容器”的資格的。

就代表,他還會活著。

屋裏一時靜得讓人喘不過來氣。

安撫了一下暴躁的痛楚後,阿星再次看向了阿霜,猶豫再三,才艱難地啟齒喚道:“……大姐頭。”

“……嗯。”阿霜無力地應了一聲。

她累了,阿星知道,也看的出來。

但就算如今她的平衡都要依靠著一根早已腐爛的桌腳才能維持,她那雙湛藍色的眸子還是緊緊地盯著阿火。

“那個人……”所以阿星想了想,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真的對我們……有惡意嗎?”

聞言,阿雷也怔了怔,又偷瞄向了阿霜。

“……什麼意思?”阿霜問。

“我們現在,”阿星把頭埋得更低了,“非常危險。等官兵知道的這事,一定會派人來找我們……”

“——把衣服脫了,就不會那麼快被懷疑到。”阿霜有氣無力地說道。

“可是……”阿星聽了,抬起頭看向了阿霜,“如果他真的是想要幫助我們的呢?”

“你……”阿霜難以置信地看向阿星,問道,“是沒睡醒嗎……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別人好?”

“但他……”被阿霜的眸子鎖定了之後,阿星立即避開了它們,“但他不是帶我們出城了嗎?看樣子……也不像是想要害我們。再說……”

說到這,他瞥了眼守在門口的阿雷。

“再說……我們也不是什麼真的仙人,沒什麼可失去的。萬一他真的是想幫助我們……”“——那如果不是呢?”阿霜倚著桌腳,仿佛連張嘴的力氣都使不上來了,“如果我們的‘生命’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價值’呢?”

嚴格來講,這句話也不算是什麼“小圈子語言”。可阿星和阿雷聽後,還是不由自主地同時打了個冷顫。

“等我們養好傷,用剩餘的布料作件新衣服,就趕緊離開吧。”見他又回想起了過往的噩夢,阿霜無聲地歎了口氣,放下了“大姐頭”的嚴厲道,“這個地方,我們是呆不下去了……”

事情永遠不會向起初計劃的那樣順利進行,阿霜是知道的。

所以,饒是火星雷三人百般阻攔,她還是親自參加了這次行動。

為的,就是能在事情的發展超出預料之時,自己能夠及時想出相應的對策。

這五個人之中,阿霜的年紀最大,就連阿火都小了阿霜將近一歲。因此,就算他們四個確實各個都有著非常豐富的生存經驗,可對於“生活”一道,也都隻是個一知半解的狀態。

假如自己沒有親自參加這次行動,恐怕他們四個……

想到這,些許的慶幸和導致心髒不停悸痛著的後怕立即交織在了一起,使得阿霜的腦袋一時變得更加混亂了。

自己原本的計劃,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遠遠地偏離了初始方向。

是……從那個怪物一樣的小姑娘出現開始嗎?

還是,從那個壯碩的少年出頭開始?

又或是,從自己一行人進城開始?

她連劇情之所以會暴走的契機都找不到,實在是不敢去相信一個陌生人。

多虧了那個臉上纏著一層層漆黑的“好心人”一直走在前麵帶路,阿霜才能在出城之後找到脫離他掌控的機會。

但是……自己真的擺脫掉他了嗎?

阿霜咂了咂嘴,輕輕地搖搖頭,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其實,客觀點看,阿霜的這個搶劫計劃也確實談不上周祥,更多的是一種“一擊脫離”的打算。

她之所以會選擇這個門派的製服混淆視聽,也是因為起初看到他們進城之時花費了不少口舌。

所有與皇室交好的門派,都不會被這麼對待。所以阿霜猜測,這可能是個剛剛歸順虛業王朝的小門派。

彼此之間,可能還沒什麼信任。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事發之後,免不了會讓他們心生一點芥蒂。而趁著他們雙方互相猜忌的時間,足夠讓自己這些和懷疑名單相差甚遠的小乞丐們離開虛業城了。

但是,這要有個前提。

他們得能真的“拿”到錢。

從預想上來說,隻要有二十個白塔以上的現金,阿霜就能讓自己這些人永遠“消失”。找個合適的地方,換上新身份好生過活。

可他們累死累活,甚至險些喪了命,卻隻拿到了一白塔左右的零錢。

更糟糕的是,此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甚至還埋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隱患——那個伸出援手的黑衣人。

別說身份、目的或是動機了,她對這個人根本就是一無所知。

自從劇情的展開失控之後,自己這些人便失了主動權。

而且,直到最後,都沒能再拿回來。

信息不足,她也沒法判斷這些“阻礙”或是“隱患”們的身份。而做出的猜測除了進一步讓自己擔驚受怕之外,根本就沒有任何效用。

頂著疲憊的大腦再度確認了一遍信息後,阿霜無奈地歎了口氣。

等到天亮時,驛站開始運作之後,自己這些人的特征及信息說不定就已經傳達到了虛業城的各個驛點上了。

眼下五人都受了傷,行動不便,步行是肯定不能考慮的了。即便是從驛站走皇路,幾人身上受的傷也有可能被軍頭察覺。

換句話說,除了等待之外,真的別無他法。

而這種沒有具體的逃脫方案,隻能等待的現狀……讓阿霜心中特別不是滋味。

“火……”她閉上眼,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了起來,“求求你……快醒過來吧……”

“……火!”沒等她組織出更加誠懇的禱告用語,耳邊突然傳來了阿星的驚呼聲。

“怎麼了?”阿霜心頭一緊,趕忙睜開了雙眼。

“大姐頭,火他……”阿星似是有些語無倫次,張大了嘴指著阿火,半晌沒能再吐出一個字。

順著他的驚愕望去,阿霜發現,那顆放在阿火身上的石頭在閃爍了幾次微光後,居然在……一點點的碎裂。

失去了光澤,韻石像是維持不住自身構造那樣,眨眼之間便碎成了粉末。

“唔……”幾乎是在韻石最後一絲光芒消逝的一瞬間,阿火忽然皺眉發出了一聲低吟。

“……火?火!”阿星愣了愣,急忙湊上去喚道。

回蕩在耳際的聲音顯得有些悠遠,阿火努力定了定神,才聽清楚它傳達的信息。

眼睛很痛,似是針紮一般。隨著自己低微的呼吸,大腦深處的脹痛也一絲絲地雀躍了起來。

他咬緊了牙關,嚐試了好多次,才勉強睜開了眼。

“……星?”阿火張了張已經幹裂的嘴唇,低聲念道。

“火你醒了!?”聽到他的聲音,阿星一時忘了身上的傷痛,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聽了他的話,阿雷也趕忙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