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片被金屬管狀物分割開來的蒼白。
借由這份恍惚在眼前的景象，迷迷糊糊的他立即回想起了一種惡劣的痛楚。
就如同是……被一股無法阻擋的力量快速抽空了腦容量一般，讓十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當然，這種既視感連幻痛都沒有引發。自十三手忙腳亂地從地板上彈起身來後，這些細微的感覺便驟然消失了。
好似它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這裏……”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後，十三看了看稍顯陌生的四周，“……是哪裏啊？”
視線所及，自己正處於一個看不見地平線的蒼白領域之中。而環繞在自己四周的這些鐵柱，所組成的結構隻為自己圍出了區區一小片方寸之地。
從感覺上來說，這裏就像是個“牢房”一樣。
掃視了兩個來回後，十三輕輕地歎了口氣。這地兒連個廁所都沒有，他不禁覺得這個牢房太沒人情味了。
“你……又來了……”
正當十三破天荒地琢磨著自己究竟犯了啥事兒的時候，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這麼一個聲音。
十三總覺得，自己對這個聲音很是熟悉。可愣了半天，他卻還是想不起來它的主人到底長個什麼樣。
於是，十三隻好轉過了頭。
他看到了一位少女。
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少女身上那片和周遭色調相仿的蒼白。
其次，是那幾條禁錮著少女四肢的漆黑鎖鏈。
再來，是少女那雙閃爍著燦金色澤的眸子。
最後，十三通過眼前的這份景象，順利地發作了一次回憶症。
度過了一陣難以言表的漫長須臾之後，他張張嘴，喃喃地念出了一個發音：“……小……白？”
直到發聲完畢，十三才注意到，自己說的是中文。
“嗯。”少女眨了眨眼，算是肯定了十三對自己的這個稱呼，“你……又超頻了嗎？”
“……什麼？”
“生命的強度是有上限的，如果你不精打細算的話，就會發生這樣的事。”少女——小白一本正經地輕聲念道。
十三聞言傻愣了好一會兒。
“等等，”良久，他突然轉過身，抬起一隻手擋在了兩人之間道，“你……能不能說得簡單些？超頻是什麼意思？生命的強度又是……”
可能是因為電波的信號不太好的緣故，十三一時沒能弄清楚對方究竟在說什麼。
“——也就是說，作為生命的你，就快死了。”少女見了，朱唇微啟，不急不緩地念道。
十三聞言眨了眨眼。
被這個來路不明，而且好像是第一次見麵的少女宣布了自己死期之時，十三的思緒僅是稍微頓了頓。
沉默了兩三秒後，十三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映了過來，自己似乎並沒有產生多麼驚訝的情緒。
“我……”十三頓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快……死了？”
要說實感，他真的一點兒都沒有。不過，順著小白的話，倒是讓他回想起了自己之所以會存在於此地的前置劇情。
一時之間，那幾位身著錦衣的少年麵容，又挨個映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隔著衣服，十三摸了摸自己的心房。他能明確地感受到，裏麵的那個“裝置”還在撲騰撲騰地雀躍著。
可是他也知道，以他的身體素質來說，承受的攻擊絕對是足以引發那種……程度相當惡劣的傷痛的。
想到這，十三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繼而扯出了一抹苦笑道：“聽你的意思……這事還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嗯。”小白點頭。
“嘖。”十三咂咂嘴，“這麼輕易的就死了，我還真是……”
興許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些自嘲的意思，小白接著說明道：“這是你自己的要求，所以你應該多加小心的。”
“……我自己的要求？”十三有些不解。
“上次我們見麵的時候，”小白麵無表情地說道，“應該是源程序第一次搜索到你。她將你傳輸進來之時，簡化了你的代碼。因此，從你的時間軸上來說，我們的初次會麵是不存在的……你已經忘記了。”
“啊？”十三張了張嘴，猶豫了半晌，還是支支吾吾地問道，“我到底……是誰啊？”
畢竟聽小白的意思，自己好像跟這些聽起來就不明覺厲的名詞之間有著不小的聯係。
“我不知道。”豈料，小白連想都沒想，便立即如此回答道。
“你……你不知道？”十三當時就驚了。又糾結了一會兒後，他接著問，“那你……你是誰啊？”
“我不知道。”小白的語氣就像是複讀機一樣，完全聽不出任何和上一句話的差別。
十三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但是，”複讀之後，小白頓了頓又道，“你和我是同類。”
這次的語氣中，多了一絲篤定。
“……同類？”十三打量了一番小白的模樣，“是指……人類嗎？你說的也是中文，就是講我們都是地球人咯？”
不知為何，明明十三覺得自己應該在這個地方表現出驚訝的，可他卻一點勁都提不起來。
就好像……他已經知道了，眼前的這個少女不會告訴他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
“你知道自己是哪國人嗎？”小白並沒有回答十三的問題，而是轉口問道。
“我……”十三皺眉想了想，“我說的是中文……應該是……中國人吧？”
“可你不是想不起來自己‘上輩子’的記憶嗎？”小白說，“而且，地球上其他國家的語言，你也會說。因為我也會。”
這一點倒是沒錯。十三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隻是因為中文是他回想起的第一種地球語言，所以十三便下意識地把它當成了自己的“母語”。但如果真要糾結一下自己究竟是“哪國人”……他還真沒辦法確定。
不過，話又說回來……
“呃……”十三怔了怔，突然回味了過來小白句尾那句話的意思，“你……也會？”
“我的人格……”小白依舊平淡地解釋道，“現在的我，是由你的記憶構成的。就是說，你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不僅如此，我的思維方式也受到了你的模因感染，變得和你非常相似。”
十三看著眼前的這位如同得了白化病一樣的少女，遲疑了一會兒後，居然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她的語氣很正常，沒什麼開玩笑的意思。
而且他總感覺，自己好像欠了她不少……嗯，不少錢吧？
“唔……”可十三琢磨了半天，不僅沒讓他回想起來什麼有用的東西，反倒是讓他的大腦開始了隱隱作痛。
“如果能回想起來的話，你就不會在這裏了。”小白看到十三這幅頭疼的模樣後，低聲道，“我……可能也不會……”
“……什麼意思？”十三抬起頭看向了小白。
“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通過你的知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小白依舊沒有立即回答十三的問題，“我覺得，我以前應該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東西。”
“什……什麼？”
“這個‘厲害’指的是，以前的我不像你們‘生命’一樣，有著‘起始’和‘終點’。”小白緩緩說道，“我的存在即為‘不存在’，所以從技術上來說，以前的我是沒辦法完成‘死亡’這一工序的。”
聽她一本正經地吹了個牛逼，十三頓時就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想要‘抹消’的我存在，就隻有一種方法。”說到這，小白眨了眨那雙燦金色的眼睛，“——讓我自己忘記……自己是誰。”
“忘記自己是誰？”十三聽了，舔了舔稍顯幹燥的嘴唇，不解道，“可按照你的描述，你大概就是……‘神’那個水平的存在吧？既然已經是神了，怎麼可能……”
“因為人格化意識。”
“人格化意識？”
“我知道‘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概念……”小白說，“——隻要我察覺到‘時間’的概念，我就一定會忘記。”
“為……為什麼啊？”
“因為我現在已經察覺到了‘時間’，而我一定會再度逐漸歸於‘混沌’。”小白語調平淡地說道，“被囚禁在人格化意識之中的我，一旦歸於‘混沌’，就再也沒辦法感知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