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掃煙囪的男人一直沒有動作,口罩也沒有戴,他好像是渴壞了,坐在燒火凳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男孩的母親倒上的茶。男孩看著他的喉結像一隻小老鼠一樣滑上滑下,他已經喝到第三杯了。男孩等得有點不耐煩了,還好這時候他母親摸出來錢讓他趕市頭去買肉了。掃煙囪的男人把一個五分的角子也放進了男孩張開的手掌,他說,買一根赤豆棒冰解解暑氣吧,我看你頭頂心都熱得冒煙了呢。
男孩去村東的市頭切了半斤槽頭肉,又在小店裏買了棒冰,一路蹦跳著往家走。棒冰涼絲絲的,舌尖碰到了整個人都好像輕得要飛起來。他怕棒冰化得太快,嘴巴咂一下就抽出來,白花花的水汽在他麵前繞來繞去。男孩的爹從後麵走上來,他扛著一把大鐵錘子,在肩上一翹一翹的。
"還不快滾回去?"
"娘讓我去市頭稱肉呢。"
"好啊,你把找頭買棒冰吃了,看我到家不拆你骨頭!"
男孩啷起了嘴。
"才不呢,這錢是掃煙囪的人給的。"
男孩沒有看到他爹的臉黑了。
"他人呢?"
"掃我家的煙囪呢。"
他爹的臉青得發著光,肩上的鐵錘子晃悠得更厲害了,男孩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晚飯有肉,還有酒,但爹這回沒說采石場裏的事。十五支光的電燈泡下,三個人像啞巴一樣,隻有呼嚕呼嚕喝湯的聲音,調羹碰碗的聲音。半夜,男孩起來解手,看見屋裏燈還是亮著的。
"你的身上怎麼老是有股煙煤味?"
"我不是洗過了嗎?".
"洗上十遍百遍也洗不幹淨。"
"你說清楚一點,這是什麼意思嘛!"f
男孩聽到啪的一聲.好像是市頭上屠夫拍打案板上的豬肉。什麼意思?這就是我的意思:男孩聽到他母親低低的嚎叫,是從喉嚨底裏憋出來的。你打死我好了,你這殺千刀的,你打死我啊。男孩撩起布幔,伸了一下頭,他看到娘被剝得光光的,手和腳捆在一塊像一隻粽子,被扔在床角。滾同去!爹向他瞪起眼睛。男孩忙又把頭縮進。
"他弄過你身子?"
"沒。"
啪的一聲。
"還嘴硬?"
"是真沒。"
"臭婊子,這麼說倒是我錯怪你了?"
噗,噗,這聲音很沉,好像打在什麼軟遝遝的東西上。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我不會打死你的,殺人償命這我懂,我隻要你承認,他是真的弄過你了。"
"我說過沒弄。"
"沒弄?你聽外麵人家在怎麼說你......算了,求求你還是老實說算了,要不後麵還有更厲害的。"
"那就......算弄了吧。"
"不是算不算的,真弄了就真弄了。"
"真弄了。"
"這不是?說了就沒事了嘛,他弄了你幾回?"
"好像兩回,可能三回吧,你把我打糊塗了。"
"我打你?我還要把灶扒了呢,省得他腳板朝天老往這跑!"
"你扒吧,有種你現在就起來扒,你李家菜缸裏的鹹菜梗我也不想吃了......"
男孩聽他們說話聲越來越輕,眼皮就沉沉地合了起來。他的腦袋裏像是有一個小人在跑,小人的腳在長滿青草的田塍上一起一落,越跑越快的腳把他帶到了夢裏。在夢裏,他聽到有一個人在哭。然後,他睜開了眼睛。屋裏的燈早就滅了,窗外的星閃著銀光。他又聽到了哭聲,這一回男孩聽清了,是屋子那邊爹在哭。爹也會哭?男孩怕自己還是在夢裏,黑暗中他掐了一下胳膊,生疼生疼的,他知道這是真的了。爹邊哭還邊說著什麼,男孩一句也沒有聽清。慢慢地,爹的哭聲就像一塊沒有絞幹的濕布,隻是在床邊滴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