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我所在的S城,這裏有著一百多年殖民地曆史,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洋樓,花插在蔥翠的綠楊白樺之中,尤以日式、俄式建築居多。它們象是日俄戰爭遺棄下來的殘兵潰俑,奄奄一息卻依舊對峙,比美,比氣派,比淩厲,比雕花,比植被,比故事比傳說,比誰家門口牆壁上釘了“不可移動文物”……林林總總不一而足,風韻卻大體不差,千帆過盡餘輝尤豔的樣子。
我所在的北鬥藝校是個二本,1945年之前叫做“浪速藝專”,專為“滿映”輸送演員。門前這條大馬路叫“浪速通”,左拐兩條街是“春日町”,春日町上最有名的是“大和旅店”,當時全東北有六家連鎖,是最早的七天酒店,路盡頭是“平安驛”,也就是現在的S市火車站。自打日本人滾出之後,帶有濃濃綠茶婊意味的街道學校名稱統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紅旗、解放、勝利、黃河、怒江等等等等,徒留一堆冰冷陰森的“不可移動文物”,比如我眼前這棟破敗的圖書館。
這座青磚洋樓破邊掉角,由於常年漏雨,牆體已經開裂,門窗破損,荒草雜生,樓頂的堞牆早已風化,窸窸嗦嗦掉著小石子兒。每年開春刮大風時,學校都會在這裏立牌警示學生遠離。
我和陳聆並肩站在樹蔭底下,仰頭深望。
“就是那間,四樓左手那兩扇窗子。”他抬手指著,一臉嚴肅。
“那有什麼啊?一棟危樓,哪天不小心失火都沒人心疼吧。”
“我昨天上去看了,門上還是掛鎖,這太有意思了,我觀察了一圈,整個學校就這一把明鎖。一把黃銅鎖,上麵有五道花紋,三道是潔麵,間隔的二道是磨砂麵,中間一個圓形LOGO,刻著THE?IRON?COCK,正宗日本鐵公雞鎖,光這把鎖就很值錢呢。”
“那你打電話叫個開鎖的唄。”
“林小野你是不是傻,好象盼著很多人知道似的。”
“誰不知道這裏有個圖書館?一樓就是夜校。”
“問題就出在這裏,十幾年前學校在西北角建了新圖書館,嚴格意義上講這裏就是個書庫。夜校是六點開課九點結束是吧,而且因為年久失修隻使用一樓。可是,很多次,我看到四樓那間屋子午夜還亮著燈。”
“可能是大四學生在拍作業吧。”我轉過頭看了看他。
“真腦殘!你怎麼還跟幼兒園時一樣沒邏輯,很明顯那把鎖十幾年沒開過了。”
陳聆在陽光下皺著眉頭盯著我,我們各自發了一會呆,他的個子在瘋長,幾天不見就高出我一小截,每次看到他我都得調整仰望的角度,我再也不能象小時候那樣朝他臉上吐唾沫了。
“小野,我給你看個東西。”他猶疑地摸著夾克裏懷,掏出一張黑白照片,照片大致三吋,是早已絕跡的布紋相紙,四周壓著精致的花紋。
我接過來舉到眼前,是一個滿映時期風頭很勁的女演員。
“我在舊貨市場淘來的,這是底片翻印,正版,也是絕版,如果拿到拍賣行,最起碼可以叫到三千塊,可我隻花了三十塊錢。店主是個老頭兒,糊裏糊塗的,他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價值。你再仔細看看這上麵的鋼印……”
我舉近眼前,在陽光下仔細辨別,一圈環形凸刻文字——“浪速藝專受付經研”。
“這鋼印說明,這些照片都是從我們校圖書館流出去的。所以說,小野,你再好好看看這棟樓,這不是一間圖書館,這就是阿裏巴巴寶庫。”
我把照片還給他,扭頭就走。說實話我不太關心錢這個東西,我們家不缺錢,也很少談論錢,就象陳聆所說的那樣,“林小野,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饑餓感。”
陳聆意猶未盡,跟在我身後,“你知道嘛,小野,很多好萊塢影星年輕時風光得要死,現在老幫子了沒戲演全在賣照片。《西區故事》的兩個男主ebay上都有網店,一張照片賣到八十多美元。不賣照片他們吃什麼去啊?老弱病殘了都。所以,我也打算開一家e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