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臉色一沉,“茉莉,你今天哪都不能去,一會兒陪我挖坑。”
“挖坑?為什麼要挖坑?”
“為什麼?你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我們眼瞅著就要亡國了。”
“亡國?”我眼珠一轉,思忖著舅舅的話也沒錯,這個時日距離小日本投降確實很近。“我說舅舅,您要藏珠寶細軟嗎?我倒是挺樂意幫你的。”
“哼!想得美!我們是要挖防彈坑!”舅舅一把一把擼著頭發,不停地搖頭歎氣,他大手一伸招呼我,“茉莉,我來給你講講當前的國際形勢。自打今年四月份啊,我們滿洲國就開始走下坡路。你不知道,我們這裏有個宰相叫張景惠,我們叫他豆腐宰相,一個是他是賣豆腐起家,另一個嘛他人也窩囊,跟個豆腐似的。自打他四月訪日歸來之後,我們商會就開始盛傳,說東京被老美炸得稀爛,所以他在那裏就呆了一天,就隻這一天,他也沒忘了敗家,熱哈哈地給人家送去三十萬噸糧食,三千擔食鹽,回來還要跟我們這些個商戶說啊,‘有點饑荒,勒勒褲腰帶也就過去了’。哼!說得輕巧,這幾年,我們中國人一年比一年落魄,年年出荷糧,天天餓死人,老百姓連個棉布都穿不起,要穿更生布。勒緊褲腰帶?哪還有褲腰帶了?人家老美有本事炸東京,就有本事炸新京,現在上麵號召家家戶戶都在門前挖坑,一米直徑,一米五深,按人頭來。若不是今天下雨,我們一家老少都得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舅舅,那我可就不懂了,您家裏這麼多傭人,讓他們挖去唄。”
“哎,茉莉,我老人家親自出麵挖,才能心到神知。”
“哦……我明白了,您是說表麵上要表現出同生死共存亡,其實是想跑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哎,對嘍,這丫頭就是聰明。”舅舅兩眼放光,拉著我的手一人撿一把太師椅坐下,“誒,坐下坐下,我們舅甥倆細聊。你跟你舅交個實情,你哥,是不是這個……”說罷他伸出胖胖的手,比劃出一個“八”字來。
我假裝不懂,默默搖頭。
“嗬嗬嗬嗬……”舅舅一陣幹笑,精明的小眼睛放射出異樣的光來,“你啊,我早看出來了,你向著你大表哥,你有小心思。”
“小心思?我有什麼小心思?”
“你別想了,茉莉,他那個老婆迷,隻會娶小野,別的女人,就是何仙姑也沒用,就算七仙女下凡並排走到他麵前,他一個都瞧不上。”
“我沒想啊,近親結婚的事有什麼好想的呢?”
“你豪橫,都說我們河北省燕趙之地出大俠,照我看這俠妹也不少。我的意思是說,你,還得跟你舅舅一夥,說吧,他是不是那個?晚上我給你加個菜。”
“不是!”我堅定地搖了搖頭。
“哎,那可就壞了……”舅舅雙眼瞬間失神,“我起小就給他請俄語家教日語家教,什麼有心栽花無心插柳,我都給他預備下了。以前你舅琢磨著時局不行就東渡日本,現在,我看這日本也保不齊了,哎……”
“您還盼著表哥通八路?真新鮮!”
“山不轉水轉,你舅要是沒這點腦子,能在四平街開那麼大一間表行?嘁!”
“舅舅,您老也甭跟我嘀咕,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想著雨停了怎麼挖坑。要記著,要活在當下。”
正說話間,出太陽了,那雨還倒沒停,淅淅瀝瀝下著。
舅舅回首望著夕陽,不住搖頭,“太陽雨,這多不吉利,太陽,就要落山嘍。”說話間他起身就往外走,我在後麵緊跟。他在花園裏撿了兩根鐵鍬,衝樓上扯著嗓子喊道,“雨停了,都下來吧,幹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