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第一個衝出來,積極得象個三八紅旗手。
我們三個,撿大門口人多的地方開挖起來,舅舅那付認真的樣子擺明就是作秀。
我真心覺著舅舅才是表演係的。
才挖了半米我已體力不支,這時,小野從房間走到院子裏,她穿著半幹的衣服,披了一件表哥的童子軍軍裝外套,但見她翩然走到麵前,嫣然一笑:“伯伯好,阿姨好,茉莉好……”
沒等我們回話,她轉身走出院落。
我們三個端著鐵鍬一起癡癡望著她的背影,我想那兩個大人跟我一樣,正在齷齪地研究她走路的姿勢。
“日本娘們兒真邪門兒,穿濕衣服上街。”媽媽一邊奮力挖著一邊陰陽怪氣地說道:“哥啊,我可聽說了……昨個做飯的張媽跟我講,鐵西那邊死一位,小日本,聽說是一個紡織株式會社課長,一女的,走夜路被人黑了一扁擔,就手就推坑裏埋了。好嘛,這全城得多少坑啊,都給小日本預備著呐!”
舅舅拚命擺手示意她小點聲,“噓噓噓,你不要命了,小日本還沒死透,當心給人聽了去……”
三個坑還沒挖完天就黑了,我們將手裏的鐵鍬一扔,進去吃晚飯去了。
飯桌上表哥一言不發,我惡作劇式地盯著他,他一直躲閃我的目光,假裝那飯很好吃。末了,他幹脆把碗筷一撂,直視舅舅,“爸,我要結婚,先跟您言語一聲。您要是沒什麼意見就把禮先備下,去佑太郎那裏走動走動。您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結。”
舅舅倒是高興不起來,他看上去愁腸百結,“哎,我倒是希望成全你們倆。可是這年月,離亂人不如太平狗,將來,你們兩個可往哪裏去哦……”
經過一天的洗刷,夜空分外澄明,星星各就各位,各司其職眨著眼睛。
大概是媽媽累壞了,夜裏鼾聲如雷,我根本睡不著,隻得捂著臉看天上的星星發呆。
我想秦征,想得發狂,他現在人在哪裏?在做什麼?跟誰在一起?他找不到我會發瘋的。我想回去,我對小野最終死於誰手已經好奇得疲憊。就現在種種跡象,好象滿世界人都盼著她死,最終她死於誰手都不奇怪。就象陳聆所說的那樣,這世上太美好的東西都容易掛。
我現在誰都不關心,我隻關心我的秦征,我在回想姥爺年輕時那嫻熟的舞步、一臉的神采飛揚,再聯想到他鮐背之年的老態龍鍾,走路蹭著地麵,僵屍遊魂一般,時間、生命、青春,不可辜負。如果我再與秦征重逢,我一定不跟他吵架,我們快快樂樂在一起把每一秒都活出質量。
這時,天際忽然傳來一陣陣鳴叫,那瘮人的聲音籠罩在整個城市上空,使得這夜顯得愈加恐怖。
媽媽翻身坐起,“什麼響聲?怎麼了?是打炮了還是……”
我扭過臉對她說,“媽媽,來飛機了,這是防空警報。”
“那還不趕緊鑽地洞去。”媽媽一撩被子,一片腿下了床,上來拉住我的手。
忽然,街上呼嘯著駛進幾輛警車,“哧”的一聲停在小野家門前,衝下來幾個憲兵模樣的人,“慢著,等等……”我一下子抻著媽媽的手。
那些兵不客氣地敲開小野家大門,吵吵嚷嚷擠進去,不大一會,他們押著一個中年男子走出,推上警車,“呯”地一聲重重關上車門。
小野慘叫著衝出來,追著警車一路跑遠,“哦哆咦桑……哦哆咦桑……”
瀝青馬路黑得發亮,象麵烏金鏡子倒映著小野的身影,她淒厲的呼喊在夜空中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