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時規被小人作賤 錢愚受一文牽製
西江月
得來何妨違理,多財盡管無才。紛紛塵事實奇哉,隻怕天公尚睡。
休慮人粗事俗,當愁運蹇時乖。一生雖有命安利,須曉炎涼世態。
卻說小人國內獨家村上,這個柴主,你道是誰,不是別個,他姓錢名愚,號士命。他父母是沒有的,兄弟也沒有的,隻有一個妻房習氏,小名如斌,年方四十四歲,生下一個兒子,名喚百錫,年方一十八歲,尚未娶妻。那錢士命自己年交六十九歲,身長三尺,頭頸自小歪的,前生不是凡人,今生是天上串頭神下降,容貌異常,比眾不同,生得來:頭大額角闊,麵仰髭須蹺,黑眼烏珠一雙,火燒眉毛兩道。
骨頭沒有四兩重,說話壓得泰山倒。臀凸肚蹺,頭輕腳搖,兩腿大肚皮小,天生大卵脬。
那大卵脬有一時要氣脹起來,隨身兩個小撞,一個叫趨炎,一個叫附世,一個立在左邊,一個立在右邊,把他大腿捧了,將這卵脬,用力慢慢的呼出來,其中的氣,漸漸平了,錢士命心內才得快活。若有一時要撒屁,下身重大,兩腿粗胖,也須要這兩個在兩邊把他闊臀掇起,然後待他把屁慢慢的放出來。
這兩個趨炎附世,平生習慣,最喜幹這樣勾當,所以常侍左右,並不自知忸怩。然而錢士命自來卻沒有人使喚的,原是一個窮人赤底的,自從做賣柴主人的時節,用著不識輕重、不知分量的一條蠻秤,橫衝直撞,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忽一日正在那裏賣柴,半空中飛下一件東西,扔在那一條蠻秤上。錢士命見了,喜出望外,連忙拿來藏了,你道是什麼東西,原來是個金銀錢,這個金銀錢,卻是母錢,就是同那時伯濟落在海中的子錢,是天生的一對。他自此以後,家道日隆,小人國裏竟算是一個大阿哥了,掙下多少南莊田、北莊地,又得了一個大大的官兒,封為自泛將軍。獨家村一帶地方,都是他家的住房,門前有棵大樹遮陰,朝南一對孟門。孟即是大門,是他們的土語。
孟門裏麵第二進,是個佛中廳,裏麵第三進是一所堂屋。堂屋下一口天生井,朝外掛一頂狒軸,狒軸上麵畫的是一個狒狒其形,與猩猩相似,故名曰假猩猩。兩邊掛著一副對聯,上聯寫著:大姆哈落落;下聯寫著;阿謎俚沮沮。梁上懸著一個朱漆匾額,上書夢生草堂四字。隻因錢士命的母親,向日懷孕在身,睡夢中不知不覺產下一個兒子,就是錢士命,其時適值此堂落成,喜之不勝,這個匾額,就是這個意思,以示不忘之意。靠北擺著一隻建幾,建幾下麵並著一隻硬桌,左有擺八把有主椅。
夢生草堂旁邊,一間矮齋,齋中擺幾條雕凳,別人到他家裏去商量事故,必要在這矮齋中講話。夢生草堂裏麵,第四進是一所自室,自室中也有小小的一個匾額,題我在這裏四字。兩邊也掛著一副對聯,上聯寫著青石屎坑板;下聯寫著黑漆皮燈籠。
朝外掛一副橫披鸞畫,上麵畫一隻青鸞。畫底下擺一張炕床,炕上鋪一條狒鼠繡褥,褥上蓋一條厚棉被,底下襯一條乞席,炕邊擺一把稱孤椅。這個室中上麵水泄不漏,四麵不露光明,錢士命不拘時候,坐在這稱孤椅裏,暗昧不明,幾不知天地為何物。自室後麵房屋不計其數,原有三大圈堂四大廳,正是:家值千貫,身值千貫。
一日錢士命在自室中走出來,恰到夢生草堂中,忽見豪奴走進報道:“外麵有個人,特來問候將軍。”錢士命道:“是哪個?”豪奴未及回答,抬頭已見一人:表模做樣,曲背呼腰,賊形賊勢,鬼頭鬼腦,巧言令色,肋肩諂笑,一見柴主,低頭伏校這個人姓施號叫利仁,原是錢士命家裏走動的,一個幫閑人,年紀不多,隻有五六十歲,滿口牙齒落盡,身材短小,小人國內的矮人,有名的,叫做無齒小人。其時到了錢士命家,走至夢生草堂的階下,見了錢士命,不敢開口,隻顧磕頭。錢士命道:“施利兄有話請說,你不是道士,為何把屁股向起天來?”施利仁道:“久慕府上有個金銀錢,是天下第一件至寶。
吾想至寶原是人生難得見的東西,今在府上,不可錯過,故特造府奉拜,欲借這個金銀錢一看,未識允否?”錢士命道:“你這個人,太看得這個金銀錢了,我這個金銀錢,豈是輕易動得的!你改日齋戒沐浴了,待我擇了吉日,備了香案,祝告一番,然後同你到那裏去,隻好望一望,也不可拿它出來,怎麼說出一個借字來?然吾卻不怪你,你是個沒有金銀錢的人,自然不曉得其中的道理,你且起來。”施利仁道:“是啊是啊,小的原覺造次,但世間罕物,素所尊重,願求一見,勿負小的一片誠心,告辭了。”錢士命道:“你若要見這個寶貝,常常到吾府來伺候伺候,或者有緣遇著,可以見得的日子。”一頭說話,兩人走出門來。錢士命立在孟門邊,施利仁大樹底下,正要分手,遠遠看見一人,好像不是小人國內的人物,但見他:鼻直口方,眉清目秀。低聲啞氣,麵黃肌瘦。進退兩難,無路可投。步步小心,常恐落於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