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時光,靈曦獨自坐在護國公府後門的台階上,頭靠著牆壁看著巷子裏一群孩子在那邊玩蹴鞠,本是百無聊賴的事情,她卻看得興高采烈,自始至終都笑著。
不遠處,翠竹伴著親自買菜的護國公夫人回來,靈曦便站起身迎了上去。
因為府中的人都被遣走了,所以這些瑣事也都要向來錦衣玉食的母親自己動手,而父親更是索性將前門都封了,府中僅剩的幾個人都從後門出入,當真是前所未有的破敗之相。
“母親,買了什麼好菜?”靈曦笑著去翻菜籃子。護國公夫人打了她的手一下,低斥道:“怎麼跟沒見過世麵的野丫頭似的,有什麼菜你沒見過,值得稀奇成這般模樣?”
靈曦縮回了手,仍舊笑著,卻忽然聽方才那群踢球的孩子中傳來一陣歎息的聲音,抬頭看去,原來是把球踢到了旁邊一戶沒人的人家牆內去了。靈曦立刻自告奮勇上前:“我去給你們揀。”
護國公夫人無奈的搖頭一笑,帶著翠竹回府去了。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靈曦翻過高高的圍牆進了院子,隨後從裏麵將球拋了出來,再躍上牆頭,見孩子們又爭搶著球遠去了,忍不住微微一笑。剛要下來,卻突見旁邊的牆角處竟然轉出一個人,靈曦心頭一慌,腳下一滑,驚叫一聲之後橫著便往地上跌去!
卻被人穩穩的接進了臂彎之中,並沒有傷到疼到半分。靈曦睜開眼,慌忙掙脫了來人的懷抱,退開了幾步,有些尷尬的理了理淩亂的裙裾,艱難的扯出一個笑容:“十一爺。”
十一微微擰了眉看著她,剛欲上前兩步與她說話,靈曦卻忙的又退開了幾步,將兩人的距離拉到極度生疏的程度,方才又笑了起來:“十一爺怎麼會在這裏?”
十一眉頭不由得皺的更緊,待要開口之時,她卻突然又“啊”了一聲,看著他尷尬的笑笑:“我想起家中還有點事,不打擾十一爺了。”
語罷,她轉了身就往府中跑去。
十一迅速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鉗製住她的手臂,沉聲道:“你在搞什麼鬼?”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隻是垂著眼瞼,低眉順目的模樣,沒有掙紮,也沒有吵鬧。許久之後,方才輕聲道:“我隻是想起來,十一爺的事情,原是與我無關,我不該過問的。”
語氣之中,竟是讓自己都驚訝的委屈,不過是怕他口中“與你何幹”幾個字,哪至於就這般懦弱了?
想到這裏,靈曦便又忍不住掙了掙,十一卻沒有鬆手,隻是看著她。
靈曦嗬嗬笑了兩聲,用力讓自己看起來神色自若:“對了,忘了問十一爺什麼時候回來的,這一回去西越,想來很順利吧?”
他仍舊不回答,靈曦心中畢竟沒有底氣,又道:“十一爺,我要回家去了。您……請自便。”
她知道他是不會踏進護國公府的,因此想了想,也隻能這樣對他說。
“我明日啟程去軍中,你去不去?”十一終於開了口,聲音很沉。
靈曦一怔,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也不知他因何這樣問,一時間心頭竟不知是悲是喜,不曉得該如何作答。
十一等了許久也沒得到她的回答,隻見她在自己麵前發愣,終於忍不住又要開口的時候,她卻突然低低出聲:“是你說你的事情與我無關的,我已經盡量讓自己跟你撇清關係了,你何苦又來招惹我?”
他方才記起她離府的當日自己說了怎樣的話,原來她就是為著他那句“與你何幹”,才一直沒有再回過王府!
“當初我就說過,我不要你給我假的希望,否則我會一直纏著你,可是你給了,到頭來卻又——”靈曦咬住牙,沒有繼續說下去,轉頭看向了一邊。
十一卻緩緩鬆開了她的手,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他轉身離去,靈曦站在原地,身上一點力氣也無,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卻隻覺得難過。她最初明明是不想讓他難過,不想讓他孤獨,才刻意接近他討好他,可是如今,她要眼睜睜看著他獨自一個人走遠嗎?
這就是母親所謂的冤孽吧?逃也逃不了,避也避不開的冤孽!
她終於快步追了上去,自身後將他抱住。好像總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她隻能自身後抱住他,想要換得他停頓的腳步。
“你明明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你說要,我怎麼可能不給?哪怕是沒有,我都會想方設法的給。”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微微的哽咽,讓他的心,堵塞到沉重。
第二日,靈曦仍舊化作普通士兵的裝束,馬兒乖巧的跑在他身後,同他身邊的幾個親信一起上路,前往軍營。雖然如此,然而心中到底還是糾結於他對他七嫂的感情,還是為他當日的那句話堵著氣,一路上都不怎麼搭理他,反倒可以與他的那幾個親信一路說笑。
這一日,天朗日清,一行人在小河邊歇腳。十一的幾個親信湊在一起談著這次戰事,而他一個人將馬牽到河邊,在這趕路的當口竟然還有心思洗馬,甚至還拿出一把刷子來,將馬毛都刷得齊齊整整的。
靈曦在旁邊的一棵樹下坐著,不覺又將目光投向他。
十一偏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忽然對她招了招手。她站起身,有些不情不願的走到他身邊,伸出手去摸著馬頭:“十一爺有什麼吩咐?”
十一指了指那小河:“去把你的臉洗了。”
靈曦一怔,走到河邊對著河水一照,才驀地發現原來因為天熱出汗,她原本塗在臉上的那些黑色竟然被汗水衝開了,此刻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可真是精彩。靈曦懊惱得掬起一捧水灑在臉上,逐漸露出幹淨白皙的臉龐之後,便忍不住貪起這片刻的清涼來,蹲在河邊不願意起身。
剛剛享受了片刻,身邊卻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卻是十一拿了她慣常塗在臉上的那個黑粉過來。靈曦偏過頭去不想塗,十一徑自將那盒子放進她手心,便也蹲下來洗手。
靈曦頓了頓,才終於開始把黑粉重新往臉上塗。他在旁邊也不說話,她隻覺得心裏不舒服,便開口道:“這次打大楚是為了什麼?”
十一也掬了一捧水在臉上,方才道:“為了一個女人。”
靈曦心跳倏地一頓:“你七嫂?是因為當初豫親王要娶她,你七哥恨他奪妻之恨?”
十一搖了搖頭:“是為了他日能夠重新迎娶七嫂回宮。”
靈曦聽得糊塗了:“二者有什麼關係?”
“聘禮。”十一淡淡吐出兩個字。
“老天!”靈曦忍不住驚呼一聲,末了,方才以微酸的語氣道,“她的人生還真是綺麗。”
十一的眸色微微沉下來,冷笑了一聲:“我七哥為她付出的,絕非常人能想象。但是,你絕對不會希望擁有她那樣的人生。”
靈曦偏了頭看著他的神色,心中更是酸楚,嗤笑了一聲,心道,我也沒那個能耐有那樣的人生。可是卻又忍不住好奇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怎樣的,便問道:“她長得真的很美嗎?”
十一揀起一個石頭扔向了河麵,淡淡一笑:“很美,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好的女人。”
靈曦的心狠狠一揪,冷笑道:“那麼,也難怪十一爺會對她心生掛牽了。”
十一頓了頓,偏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回答,隻是緩緩站起身來,將馬鞍重新安回了馬身上,招呼那邊的幾個人:“上路了。”
靈曦難過得幾乎要掉下淚來,卻還是強忍了,走到自己的馬前,翻身上馬,也不等後麵的幾人,徑直便衝了出去。
這天夜裏,到了投宿的客棧,靈曦仍舊是一個人便當先上樓進了房間,連吃飯的時候都不曾下來。
十一和剩下幾人在大堂之中坐著,見她未曾出現,便囑咐了掌櫃給她送些飯菜上去。掌櫃上去之後很快又下來,轉而取了一壺酒又走上了樓。
十一忍不住擰了眉,原本便沒什麼胃口,索性擱了筷子去外麵走動。
一直到月上中天他才又回到客棧之中,上樓,路過靈曦的房間,卻隻聽得裏麵“噗通”一聲。神思一滯,來不及猶豫,已經推門而入。
屏風後,她身上濕了大半,坐在地上,一副呆滯的模樣,雙頰酡紅,分明是喝醉了。
十一倒是從未見過她這幅模樣,上前將她抱了起來。
她神智已經不清楚了,一個勁的盯著他的臉瞧,半晌之後才終於看清他是誰,忽然笑了起來,竟然伸出一隻手往他臉上拍打著:“清容,喜歡自己七嫂的清容。”
十一克製不住的一惱,製住她的雙手,冷冷喚了她一聲:“薛靈曦!”
她醉眼迷離的看著他,暢快淋漓的答應了一聲:“是,十一爺!”
十一有些哭笑不得,將她扔到床上,轉身去拿了毛巾過來給她擦臉,不料剛剛擦到一半,她卻忽然坐起身來,抱著他,埋進了他懷中。
十一不動,她卻逐漸的抽噎起來:“清容,你為什麼要喜歡她,你明知道那是不可以的,她是你的七嫂呀!就算她再美再好,你不能喜歡她啊……”
他低下臉,見到她微微顫動的眼睫,心中忍不住微微一抽。
“……我想跟你說,可是又怕……”她打了一個酒嗝,接著道,“又怕你說,與我何幹……清容,你不喜歡我就算了,你別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