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後,蕭天離都無法忘記,齊傾墨在放開自己手心之後,往下墜去時的眼神,是何等的決裂與心碎,她傾世無雙的麵容漸被飛雪掩去,被梅花掩去,但那雙一直沉寂如古井的眼睛,在那一刻瞬間爆發出來的痛苦與失望,卻宛如實質一般,深深的,狠狠的紮進了蕭天離的心口,每每想起,痛不欲生。
大家都知道三王府裏的三皇子殿下近些日子心情不太好,就跟這天兒似的,陰沉沉的壓著烏雲,又不肯痛痛快快地來一場暴雪。善良的百姓對這位三皇子殿下頗多喜愛,從他那日大婚百姓夾道相迎就看得出來,所以飯館裏茶肆裏,大夥兒都在替那位昏迷了七天還未醒過來的齊側妃祈福。
齊側妃是個好女子,她把成親收的賀禮都用在了百姓身上,雖然聽說她為人清冷,但仍然看得出是位麵冷心熱的好人。
百姓總是單純的,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
於是替齊側妃祈福的心思又誠了一些,有幾個喝過齊側妃賞的粥的叫花子,甚至不懼寒風冰雪前往山頂上的寺廟替她求菩薩保佑。
許是老天爺真的被善良老百姓的誠心所感動,昏睡了七天的齊傾墨,終於在一個陽光掙脫烏雲,露出一道細細的金光的傍晚,緩緩睜天了眼睛。
“媳婦兒?”蕭天離心中一顫,就像是跟著齊傾墨的睫毛微顫一般,膽戰心驚地喚了一聲,很溫柔,像是怕嚇著她。
“小姐!”正打了盆水進來的鵲應手中的銅盆“咣”一聲摔在地上,裏麵的熱水灑了一地,淚眼朦朧地跑過來爬在齊傾墨的床邊,甚至連稱謂都叫錯了。
齊傾墨眼前花了好久,才逐漸看清眼前的人,鵲應那張小臉消瘦了一整圈,眼睛紅腫得像個桃子,哭得極是淒慘。旁邊是蕭天離憔悴的臉色,連頭發也未好生梳起,顯得有些蓬亂,紅血絲密布在他的眼睛裏,看著很是疲倦。
然後齊傾墨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蕭天離伸出雙手牢牢抱住青微的畫麵,似乎鼻端還能聞到梅花清香,白雪凜冽,而他奮不顧身先救的人,是青微。
既然是青微,自己的存在就顯得何其多餘?
有些事,你看得明白,說得清楚,想得通透,但怎麼也做不到。
可是,齊傾墨不是普通人,她兩世為人有著比常人更為堅定的心誌,和更能承受傷害的心髒。蕭天離往她心口上捅的那一刀還在流血,但以齊傾墨的為人,又怎麼會讓看見這道刺穿她心髒的傷口?
倔強如她,從來都不肯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軟弱,尤其是在蕭天離的麵前。
身上到處都是傷,痛得連動一下手指也能扯動全身發疼,那不壓於荊棘一樣的梅花樹叢在齊傾墨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傷口作為敬禮,而真正致命的重傷卻是她墜到青壁崖底之後,那要人命的衝擊力帶來的摔傷。齊傾墨費了些力氣才忍住了疼痛,讓七天沒有開口說話的嗓子微微鬆開,氣若遊絲地卻冷漠無比地問安。
“見過三皇子殿下。”
蕭天離的心便碎得像是外邊湖麵上的冰碴子,凝不成一塊,也化不成一灘,棱棱的尖角刺得他胸口生生地疼,到底,齊傾墨是怪他了,怨他了,也離了他了。
“說什麼傻話呢?”蕭天離竭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撐著笑意拂著齊傾墨頭上的青絲,像用這樣親昵地動作化解兩人之間無形的高牆。
齊傾墨輕輕側頭,卻拉動了背後的傷,倒吸了一口涼氣,強硬著不接受蕭天離事後的彌補與愧疚,依然疏離且客氣地說:“賤妾身子不爽,不能侍候殿下,請殿下恕罪。”
就如同齊傾墨與蕭天離剛認識的那時候,她年紀小小,說話卻老氣橫秋,對誰都帶著戒備和冷漠一樣,蕭天離再次感受到了齊傾墨身上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寒,不給人以任何希望,任何溫度。就像是她從來沒有感情,沒有光明,也從來不需要這些東西一樣。
蕭天離很清楚,那日在青壁上的一個動作,已經讓齊傾墨對他寒了心。這整整七日,他每一天都在盼著齊傾墨快點醒過來,但每一天都在恐懼著齊傾墨醒轉,他怕自己無法麵對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怕自己會想起她墜下崖去時滿目的失望和不敢置信。
可是他寧願齊傾墨醒來之後罵他,打他,質問他,冷言冷語嘲諷他,也不願意齊傾墨這樣,放棄他。
捏著齊傾墨的手蕭天離不敢大力,她的手背和掌心全是被梅枝劃開的口子,正包著厚厚的布條,沙啞地聲音有些哽咽:“我……”他想說些讓齊傾墨舒心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不管說什麼,都是在往齊傾墨的傷口上撒鹽,雖然這本非他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