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聖時代(2 / 3)

那人猝然怔住,像是看到了一件完全不能置信的事,氣得直指丁謂道:“你、你竟然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來。”拂袖便走。

丁謂不動聲色,歎道:“當年我與平仲兄莫逆之間,隻可惜官場險惡,挑撥離間之人太多,以致於世事多變。先是他誤會了我,後來又是我誤會了他。到頭來,我們都為官場所誤,同為天涯淪落人。我今赴崖州,尚不知有生之日是否能夠重返。平仲兄既有賜羊之情,丁謂怎能無回拜之禮。唯望與平仲兄解釋誤會,一笑泯恩仇。”說著,鎮定地吩咐道:“準備拜貼,崖州司戶參軍丁謂拜望雷州司戶參軍寇準大人。”

就這樣,丁謂的拜貼,投進了寇準的府第。

寇準看著拜貼,心中湧上的是跟錢惟演送別丁謂時同樣的感受,那是一股深深的倦意。丁謂那樣執著的不肯罷休的糾纏,令人厭惡而疲倦,君子往往會因為疲倦和不忍,敗於小人的低姿態和執著之下,哪怕你一開始就明白甚至厭惡。但是,一個無心於此的人,往往敗於一個執著於此的人。

寇準放下拜貼,深深歎息,他太了解丁謂了,這些年的貶謫生涯,足以讓他回顧並明白多年來丁謂言行舉止之下的真正麵目。相逢一笑泯恩仇並不是丁謂的目地,借著同被貶謫而設法將自己同他拉在一起,借以翻身,才是丁謂的來意。

“寇安,”寇準道:“你把拜貼還給他,就說已經沒有必要再見麵了。”

寇安就是送蒸羊的人,他連忙接了拜貼,很高興寇準不見丁謂,隻是——他猶豫了一下,道:“隻恐他不肯走。”

門客張任,原是寇準在天雄軍節度使時收伏的盜首,寇準流放雷州時,丁謂曾數次派人欲置寇準於死地,幸得數名門客護持之下,才使丁謂不能得逞,此時見丁謂居然還敢厚顏前來,不由大怒:“大人,讓俺出門殺了丁謂那賊子,給大人報此陷害之仇!”說著,撥劍轉身就要出門。

“站住!”寇準拍案,吩咐左右道:“拉住他!”

眾人雖然都有張任般殺人之意,卻終不敢違寇準之命,幾個人上來拉住了張任,張任憤然叫道:“大人,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寇準被丁謂的拜貼弄得心情不快,張任這一鬧,倒叫他抒解許多,哈哈一笑道:“寇安,去告訴丁謂此刻府裏頭的情形。來人哪——關門,擺宴,上酒,拿骰子來,咱們開賭。”

一聲令下,寇府中白晝關起門來,寇準叫人拿了張大桌子放在進門的天井中,自己親自坐在那裏,叫人將酒窖中的酒全都拿上來,將府中的打馬、長行、葉子、博塞、彈棋、藏酒、摴蒲、雙陸等所有賭具盡行拿出,合府上下,不分尊卑老幼,全數都聚到廳中一起飲酒賭博。眾人無奈,隻得依他吩咐,先是還存了想偷溜出去找丁謂晦氣之心,後見寇準守得甚嚴,漸漸地喝酒賭博地,不知不覺便有些忘形投入。

果然丁謂聽了寇安之語,知道寇準門客竟要殺他出氣,哪裏還敢再行停留,連忙悄悄溜走,一口氣直離了雷州,登上海船直向崖州而去,再也不敢多生事端。

寇府這一夜喝酒賭博,自白天喝到晚上,自夜裏賭到天明,寇準估摸著丁謂已經走遠了,這才放了眾人,自去休息。

丁謂自討這一番沒趣,這才死心。時人歎曰,當年丁謂貶寇準至雷州,自以為得意到極致,卻不想才過三月,自己也卻要眼睜睜經過寇準的地盤,被流放到更遠的崖州去。

正是:“若見雷州寇司戶,天涯何處不相逢!”

九月,大行皇帝園陵建成,兩宮召文武大臣至會慶殿。

劉娥一早就起來了,侍女如芝服侍著她梳妝,穿上重重的禕衣,戴上九龍花釵冠,對鏡一看,微微點頭。

劉娥起身,走出寢殿,見小皇帝已經在外殿等候,見了她出來,忙行禮道:“母後!”

劉娥拉起了他的手細看,卻見眼底有淡淡青痕,問道:“昨夜睡得不好嗎?”

小皇帝有些緊張:“沒、沒有……”

服侍小皇帝的內侍閻文應有些緊張,若是換了楊媛,此刻便會責問內侍不曾好好照顧好皇帝,然後或責或罰。

但劉娥麵前卻不是這樣,在她麵前,小皇帝必是要自己回答的,絕不允許內侍們幫著混過去的。

劉娥從不在小皇帝麵前責罰過什麼人,然而在她的麵前說假話卻是十分的困難,她隻消眼睛一掃,像閻文應等素日在楊媛麵前話兒說得極溜的人,也覺得開口困難,不說真話實在難受。

小皇帝猶豫片刻,在劉娥含笑的目光下,終於困難地道:“母後,兒臣昨日練書法,寫得興致上來,所以睡得晚了。”

劉娥一怔,不由地鬆了一口氣,原以為小皇帝貪玩,卻原來如此,便點了點頭道:“練書法,那是好事啊!前些時候我看你的練飛白書,雖然是停滯不前,卻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勁兒,想是昨晚寫著寫著,忽然間靈智頓開,一氣貫通之下寫得暢快淋漓,因此便是他們勸你去休息也不願意,直寫得興盡了才罷手,是不是?”

小皇帝大喜,這話正是他昨晚的情形,隻覺得說到心底去了,興奮地道:“正是,大娘娘如何知道的?”他是劉娥的兒子,卻從小由楊媛撫養,算得有兩個母親,公開場合便稱母後母妃,私底下卻是叫劉娥為大娘娘,楊媛為小娘娘。

劉娥笑道:“我也曾經曆過這種時候,那還是在……”她抿了抿嘴,那還是在什麼時候,那年先帝當時還是韓王,她初入韓王府,先帝親執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讀書寫字。她到了十五歲才開始習字,自然寫得拙劣之極,連她自己都學得失了耐心,倒是先帝教她的耐心還足些。到後來有一天忽然間上了興致,興奮地十幾天寫個不停,廢寢忘食。

想到這兒,笑容越發溫和起來,再看著小皇帝,如今也有十二歲了,長得越發像先帝,心頭一軟,不由地將本來十分的嚴厲打消了七分。細想了想,緩緩地道:“寫字是好事,可是今日朝會,才是最要緊的事。你若是休息得不好,呆會兒困倦起來打個嗬欠的,豈不是叫臣下們笑話。”

小皇帝也一淩,站直了身板道:“兒臣絕不敢犯困!”

劉娥也站了起來笑道:“睡不好自然犯困,你又不是鐵打的,一次不犯困,保不得次次不犯困。你是官家,別人勸不住你,你得自己有分寸。都這麼大了,難道還跟小時候似的要你小娘娘派人看著你睡覺嗎?”

小皇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頭去。

小皇帝從小被楊媛溺愛太過,偶有些貪玩貪吃的小兒習性,便是楊媛問起來,也隻是撒個嬌兒便混過去了,隻不過罰得跟隨的人罷了,結果於小皇帝來說不痛不癢,依舊沒什麼長進。到了劉娥跟前,隻是含笑看著小皇帝讓他自己把事情原末說出來。小皇帝雖然小,但是對錯還是知道的,能在楊媛麵前混賴過去便算了,當著劉娥炯炯的目光,自己要把錯事說出口來,不免越說越心虛,雖然劉娥不責不罵,卻比罵了責了還難當。一件事說出口之後,下次再遇上同樣的事,一回想便心虛起來不敢再犯了。

劉娥看著小皇帝的神情,知道教育效果已經達到,便不再說,拉起他的手道:“走吧,今日是大朝會,你留神多看多學,隻放在心裏,知道嗎?”

小皇帝乖乖點了點頭,隨著劉娥上朝而去。

今日朝會在會慶殿,議的本不是政務,而是大行皇帝安陵之事。因此上得朝來坐定之後,宰相王曾便把早已經備好的大行皇帝奉安之物,如珠襦、玉匣、遂、含以及大行皇帝生平服禦玩好之具等流水般地呈上,供兩宮親覽。

隻是有一樁事為難,便是玉清昭應宮所供奉著三卷天書,以及無數祥瑞,乃大行皇帝生前最信奉最喜歡的東西,輔臣們商議不下,不知道如何處理為好,還請兩宮示下。

“不知如何處理?”劉娥詫異道:“你們議了什麼以至於定不下來?”

王曾看了樞密使錢惟演一眼,錢惟演上前道:“大家的意思,一動不如一靜,天書供奉在玉清昭應宮都這麼多年了,好端端地也不必變動。”

山陵使馮拯原為樞密使,當日丁謂任山陵使時兼著宰相,卻不料劉娥任了他為山陵使,卻把樞密使之位給了錢惟演,雖然名義上略升點,實則明升暗降,去了權力。且如今山陵已經完工,這山陵使一職也到了終點,尚不知道回來之後能任何職。眼見錢惟演開口,便起了針對之心,便道:“這話不能這麼說,大行皇帝最敬上天,天書是上天賜與大行皇帝,依臣看,如今大行皇帝安陵,理應辟一宮殿,將天書專門珍藏,不可再示之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