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後新政(1 / 3)

崇徽殿中,太後劉娥內宮的屏風牆壁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這次交上來的朝中諸臣親族故舊的名單。

曆朝曆代,朝臣們相互勾結營私舞弊的情況從來不絕,將自己的七親八戚塞滿朝堂,不但有才之士不得晉升,且私黨橫行,不易操縱朝綱。這原是自五代時就遺留下來的弊端,不能掌握好這些,便難以肅清朝綱,掌握動向。

太祖杯酒釋兵權之時,為安撫眾將,原有對諸開國大臣們的親屬進行推恩封賞,以防這些人受身邊親屬所惑,而有不利舉動。等得這批開國老臣們一一謝世,此後的官員原沒這般開國之功,自然封賞也少。而此番諸大臣以為太後在先帝死後推恩厚賜,便紛紛將自己的親族故舊名單呈上,還唯恐寫得少了。

劉娥名單在手,挑了少數推恩賞賜掩人耳目,從此之後,這一幅百官親屬圖,留在太後的內殿之中。遇上有人事升遷的奏折,便拿著先在屏風上的姓名先核對以後,若是屏風上沒有的,便批準下來;若是屏風上有的,則要先查一查是否有勾結舞弊,順藤摸瓜。

不久,劉娥再升張知白為樞密副使,朝中形成以王曾、呂夷簡、魯宗道、張知白這四人為首的局勢。

呂夷簡是故相呂蒙正的侄子,本朝以來三次入相的,隻有趙普和呂蒙正,呂蒙正臨死前,向真宗推薦侄子呂夷簡道:“諸子無用,唯侄夷簡能大用。”呂夷簡知濱州時,上表求罷農具之稅,朝廷頒行全國之後,天下耕農無不歡欣,實是一項德政。他出任開封府時,又再度上表,為建造宮觀的匠人請求免役,請求將停止冬運木材而改為春天運送,以減少傷亡。真宗甚為讚許,誇他有為國愛民之心,將他的名字寫在屏風之上,準備重用。

魯宗道則以忠直而聞名,一次真宗有急事召他入宮,誰知道魯宗道與友人到酒館飲酒去了,使者在他家等了很久,魯宗道才喝完酒回來。那使者也是素來敬他,因此悄悄地對他說:“大人來遲,讓官家了很久,你得找個理由說明,免得官家責怪。”魯宗道卻說:“我自當以實言相告。”使者大吃一驚:“為臣者飲酒而讓官家坐等,這種實話說出來可是要被治罪的。”魯宗道坦然說:“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那使者進宮,真宗果然問他為何去了這麼久,那使臣便把魯宗道的話全部稟告真宗。真宗大笑,叫進魯宗道問他何以跑到街市上飲酒而不在家裏招待,魯宗道說:“我老家來了鄉親,因為家中酒具不齊全,因此到酒肆裏喝著還痛快些!”真宗喜他憨直,在壁上寫下“魯直”二字,以作提醒。後來對劉娥道:“為君王者,不怕臣子脾氣壞,就怕臣子們藏奸,魯宗道性情梗直,倒可大用。”

張知白的資曆比王曾還老,曆任工部侍郎、刑部侍郎、兵部侍郎、龍圖閣待製、禮儀院判、參知政事等職,熟悉六部事務,為人無私。他曾因反對王欽若而憤然辭職,丁謂後與王欽若不和,王欽若降司南京時,也故意讓張知白出任南京留守,位居王欽若之上,用來折辱王欽若。誰知道張知白到了南京,卻對王欽若並不報複,反而甚為客氣,卻又得罪了丁謂而遭貶。此番劉娥流放丁謂,又重新起用了他。

這四人中,王曾身為宰相,善能在劉娥與群臣之間調和、張知白精通政務、呂夷簡靈活精明、魯宗道盡忠耿直,恰為互補,劉娥便在王曾、呂夷簡、魯宗道、張知白這四大名臣的輔佐之下,在國內頒行新政。

真宗晚期,因為崇信神仙祥瑞之術,王欽若、丁謂、林特、陳彭年等人。除王欽若丁謂等已經失勢外,自真宗死後劉娥對於這種神仙之說本不甚信,如今又覺得神仙之說並不能為真宗延壽,因此在下葬真宗時,也把當日供奉的天書等祥瑞之物與真宗一起陪葬,其餘幾人也就此失寵,無可為禍。

四臣既立,王曾似看到了希望,於是向劉娥上了一封奏章,請求讓當初被丁謂流放到雷州的寇準回京。不想奏折上到禁中,劉娥傳下旨來,卻僅升寇準為衡州司馬,並未召回。

王曾頗有些不安,原以為流放了丁謂,劉娥必會起用寇準這樣的老臣來鎮住朝廷,誰知道寇準雖然免罪提升,卻並未召他回京。心裏著實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日便在府中荷花池旁,相請錢惟演來品茗賞花,實則打聽虛實。

山陵完工之後,馮拯便升為昭文館大學士,不過用了個虛銜讓他養老罷了。樞密使仍是錢惟演,掌握軍機。

天威難測,劉娥的心思,能知道一二的,或則隻有錢惟演了。王曾本想設宴請錢惟演過來飲酒,錢惟演卻帶話過來說:“酒宴免了,知道王相這裏有上好的龍鳳團茶,可否請他喝得一杯。”

於是,王曾與錢惟演此刻就在荷花池邊的水榭裏,品茶賞花。

茶也品了,花也賞了,詩也評了,到得最後王曾閑閑地把話題帶到了這件事上:“太後實行新政,朝中頗需要有威望的老臣坐鎮,老夫曾上過一封奏折,請求讓寇萊公回京,可是折子上去後,卻不見回複。老夫想要請教錢大人,這道折子是否上錯了。”

錢惟演也聽得近來朝中,頗有人談及讓寇準回京之事,王曾身為百官之首,王曾安自然百官安。因此這次特地赴王曾之約,也是有意要與王曾分析局勢,也絕了朝中的爭議。此時聽得王曾之言,微微一笑道:“寇公為人忠直,有功於國,王相便是不說,下官也有此意。王相的心意沒錯,建議也沒有錯,隻是時機錯了。”

王曾輕品了一口茶,隻覺得茶水隱隱有苦味,放下茶杯,不解地問道:“時機錯了?”

錢惟演笑道:“寇公的才能、寇公的威望、寇公的為人,太後又怎麼會看不到、想不到呢!治天下者,必有胸懷天下的廣闊,寇公當年是被周懷政、丁謂所誤,太後亦不會計較舊日之事。起用寇公,亦是在太後的計劃之內……”

王曾微笑道:“太後乃女中豪傑,天下共仰。”

錢惟演輕啜了一小口茶,慢慢飲下,緩緩地道:“隻是時機不到啊!新帝繼位,寡母幼子,朝局不穩,權臣欺主。太後流放丁謂,推行新政,朝局才剛剛穩定下來,容不介任何風吹草動啊!寇公的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當日在先帝麵前,尚是不馴服的,他要回京,若再與太後有什麼意見不一,對朝政說三道四,豈不叫百官心思不一,反而弄巧成拙。這樣的話,他的威望越大,能力越大,危害也就越大!”

王曾忙道:“寇準自雷州赴任以來,早已經靜心改過,怎敢重蹈覆轍,錢大人盡可放心,向太後美言。”

錢惟演笑道:“問題是你我相信是沒有用的,如今朝政剛剛穩定下來,太後的權威隻是剛剛得到建立,眾臣對太後的忠誠也還剛剛開始。太後的新政如果嬰兒一般脆弱,她不會為一個寇準而冒著讓朝政不穩的危險,你我執掌中樞,更不可以想不到這點來。”他將身子前傾,靠近王曾語重心長地道:“況且寇公的性情,誰敢說拿得定。想當年請寇公回京的是丁謂,以丁謂之能,自以為拿得定寇公,結果到後來流放寇公一心要置他於死地的也是丁謂,難道這種事還得再來第二回嗎?如今朝政未穩,如果寇公回京,有什麼不合時宜的言語,又被奸人利用,豈不糟糕?像丁謂對太後亦曾立下大功,為了穩定局勢殺雞儆猴,太後也得把他流放到崖州以敬效尢。寇公已經到了雷州了,下次再出點什麼事,崖州之外可更無州了。王相,您這樣一心要寇公回京,是為著愛惜寇公呢,還是為著要往刀底下送寇公呢?”

王曾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已是冷汗潸然而下,忽然站起來向著錢惟演行了一禮:“多謝錢大人指教,王曾真是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