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子涉淇(1 / 3)

此時剛過了重陽節,菊花還正茂盛,連延慶殿內外,也盡是布置得五彩繽紛。

趙禎正聽完講課,令閻文應送走太傅,自己則在宮女們的服侍下正在更衣。

趙禎今年已經十五歲了,這兩年他長得很快,不但身材撥高了許多,原來圓圓的童子麵也撥長了變成容長臉,整個人從一個微胖的兒童已經長成一個稍帶清瘦的少年。他的聲音從那種雌雄難辨的童音也變得粗而低沉,嘴唇上也有了一層淡淡的絨毛狀胡子。

發生在男孩子身上的變化,他自己自然是最注意的,變聲剛開始時,他頭一次聽到自己口中的聲音變得粗啞,嚇了一大跳,當天在太後麵前都不敢開聲說話,被太後注意到了,驚喜交加地抱住他,笑說:“官家這是長大了,要成大人了!”又叫了積年知事的嬤嬤去教他成人的知識。

大度後自他登基以來,便一直是拿對待大人的態度對待他,唯楊太妃素來溺愛於他,小皇帝也在她麵前諸多撒嬌。從皇帝發現自己“長大了”開始,便越發地自己注意起來,努力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再不撒嬌耍賴,上學功課,上朝聽政,便也努力勤學勤政,更加地象個大人的樣子。

今日太後早有話在先,讓皇帝課後到後苑華景亭陪她與太妃賞花,又說隻是家宴,叫皇帝穿得隨和些。

延慶殿的尚服宮女若雨便帶宮人們為趙禎換下冠冕,換了一幅襆頭,又把朝服換上淡黃色的常服,想了想,又取了一件顏色更淡的半袖再加上,說道:“在園子裏賞花不比屋裏頭,風大。”

趙禎乘她換衣時捏了捏若雨的手,歎道:“雨兒,你要真不放心,何不隨了朕一起去。”

若雨臉色漲紅了,嗔怪著輕拍了一下趙禎的手道:“官家,莊重些,仔細呆會兒見了太後,還這麼輕佻可不成。”

若雨本姓張,出身也是官宦之家,原是石州推官張堯封之女,因父親早亡,其母孤弱無依,隻得將她送進宮來,自小在楊媛宮中。楊媛見她是官家女,格外看待,隻做服侍櫛巾之事。趙禎從小養在楊媛宮中,因若雨溫婉聰明,服侍周到,漸漸隻挑她一人侍候。

趙禎繼位,獨居延慶殿,楊媛便將若雨賜與趙禎,以為貼身侍女。

今日後苑賞花,若雨已經知道一二,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忙催著趙禎去了。

當下趙禎帶著閻文應往後苑而去,一路行來,但見一路五顏六色,盡是各式菊花,又扮成菊門,飾上回廊,越發顯得熱鬧。

華景亭正是在後苑假山上,趙禎拐了一個彎,轉過月洞門,忽然聽得前麵“呀”地一聲輕呼,趙禎抬頭一看,便怔住了。

但見前麵桂花林中,一個少女正分花拂蔭過來,忽然見了皇帝,嚇了一跳,怔在那裏,她手垂衣袖帶處,花落如雨,一股花香沁人心脾。

趙禎怔怔地看那那少女,但見她淺綠色衣衫,頭上一支綠玉簪子,一枝桂花正半擋在她的額間,越發顯得眉目如畫,人比花嬌。

因趙禎隻穿了常服,那少女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顯得有些驚疑不定,退後一步,微微轉頭欲向後方呼喚隨從,卻不防額間被那桂枝輕掃了一下,不禁輕聲“啊”了一下。

趙禎一急,忙上前一步,問道:“你怎麼樣?”

那少女見他居然伸過手來欲撫上自己的臉察看,嚇得退後一步,轉過臉去,求助似地嬌呼一聲:“劉姐姐——”

聽得桂花林後有人急道:“王小娘子——”斜地裏穿出一人來,疾步走到跟前,吃了一見忙伏下身去道:“奴婢拜見官家。”

趙禎一看,卻是太後宮中的內殿崇班楊懷敏,趙禎知他是太後心腹,素日間無事卻也不會輕易差遣,正疑惑間,卻聽得一聲輕笑,一個少婦也隨後自桂花林中過來,那少婦杏色衣衫,一雙鳳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趙禎,笑嘻嘻地請下安來:“見過官家。”

趙禎與她素日相熟,見了她笑扶道:“表姐也給朕裝樣子,免禮平身。”

那少婦正是太後的娘家侄女,劉美的女兒劉妤,見狀就勢起身,見那少女早已經無聲地伏地,便順手也拉了她起來笑道:“王家小娘子今日第一次進宮來,就叫官家給嚇著了。”

趙禎凝神看著那少女,心中一動,又問了一聲道:“你姓王?”

那少女臉作紅霞之色,神情間羞澀難言,更覺得動人,她抬頭求助似地看了劉妤一眼,劉妤何等機警,忙笑道:“官家,咱們站在這裏一問一答要到何時呢,橫豎呆會兒上去,官家要問什麼都有的是機會,太後太妃她們可還等著呢!”

趙禎點頭道:“好啊,那我們便上去吧!”

劉妤忽然一笑道:“還請官家留步,稍候一會兒上去可好?”

趙禎詫異道:“為何?”

劉妤頑皮地眨眨眼:“官家進去聲勢太大,眾人要給官家行禮,我們豈不生受了。若是延後一些再進去,我們比官家還遲,更不成樣子。好官家,便幫我們一個忙,讓我們先進去迎候官家吧!”

趙禎見這位素來伶俐的表姐帶著一副憊賴樣子上,也不禁笑了,止步也開玩笑道:“既然表姐有命,朕焉敢不從!”

劉妤衝著他笑了一笑,便拉著那位“王家小娘子”搶上前去,匆匆而去。

趙禎怔怔地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好一會兒,這才輕歎一聲,邁步上去。

閻文應是個深懂得應該消失的時候消失,應該出來的時候出來,該無聲的時候無聲,該出聲的時候出聲的深宮高手,此時見狀忙湊上去道:“官家,咱們上去便能看到那位王小娘子了,保不定,還不止是王小娘子呢!”

趙禎臉一紅,他帶著少年那種特有的別扭勁頓足道:“你這奴才胡說八道。”一邊急急地去了。

果然一進去,便聽得鶯吒燕叱的一疊聲請下安來,滿堂花紅柳綠地炫了眼睛。趙禎雖然也見過滿宮的美女,可是宮女和官眷畢竟不同,且他正是少年麵嫩之時,忽然間麵紅耳赤,頓時知道了今日這賞菊花會的用意來。

不過他是天子,自小被教導千軍萬馬中端坐如故,更何況是幾個女眷,臉隻紅了一下,便拿出天子的養氣功夫,故作鎮定地坐了,垂目偷看滿場女眷。

說是滿場,其實人不多,隻不過華景亭地方小,比不得殿中,因此也顯得滿滿的。趙禎一邊看,一邊與方才楊太妃的介紹相證著。

坐在太後下首的,自然是她娘家的侄女劉妤,坐在劉妤旁邊的,卻正是方才那位王氏,方才介紹時,也隻是含糊地說了一聲“通家之好”,便沒有介紹其他。但是她坐在這個離太後這麼近的敏感位置,不由地趙禎心裏也多想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想到,今日獨她是沒有介紹家世的。

另一邊坐在楊媛下首的都是熟人,一個是越國大長公主的女兒郴氏,名蘭苑,另一個已故中書令郭崇的孫女郭氏,名清秋。

越國大長公主是太宗最小的女兒,趙禎的姑母,郴氏從小便時常隨母進宮;郭氏的母親是明德太後的姐姐,也是常進宮來的,宮中俱稱郭大娘子,當年楊太妃懷孕時,宮中情景險惡,幸得郭大娘子相救,因此楊太妃與郭大娘子交好,對她生的女兒也是極為喜愛,視若已出。郭清秋便也曾隨母入宮幾次,雖然不如郴氏熟悉,但卻也與趙禎見過幾麵。

其下依次看過來,一個是已故大將曹彬的孫女曹氏,另一個是已故驍騎衛上將軍張美的曾孫女張氏,還有幾個,因介紹到後麵,趙禎一時也記不得了。

眾女本來說笑著,見是趙禎進來,頓時都顯得拘束起來。

楊太妃見眾人拘束,便有意把氣氛弄得熱鬧些,指了自己右手邊的那盆菊花道:“官家,你看這盆菊花開得好大。”

這盆菊花的位置,恰好在郴氏與郭氏的中間,楊媛引得趙禎這樣看去,恰是引得他把目光對準了郴氏和郭氏,尤其以趙禎的視角看來,郭氏的位置更接近一些。

見趙禎看過來,郭清秋忙低了頭,隻覺得臉龐燒紅。但聽得趙禎先是很肯定地說:“嗯,看起來有些象金萬鈴……”忽然止住,有些猶豫地站起來欲走近,忽然省到了什麼又坐下來,細看了一些終於可以肯定:“嗯,葉子比金萬鈴尖,那是龍腦了。”這邊向楊太妃賣弄似地說:“龍腦於菊譜上是第一品,怪不得呢,兒臣殿裏有幾盆金萬鈴,看著相似,神韻卻差多了。菊以九月這花,以金色為上品,金色中又分深淺。龍腦這種花,花獨得深淺之中。母妃且聞聞看,是否香氣芬烈,甚似龍腦。”

楊媛卻不動,笑向郭氏道:“清秋,你幫我聞聞看,可否香似龍腦?”

郭清秋正紅著臉低著頭,聽了此言,待要羞澀退讓,忽然心念一轉,抬頭聞了一下,笑道:“果真有龍腦香呢!”

劉娥冷眼旁觀,見郭清秋神態落落大方,心中暗暗點頭,便笑著插話道:“官家說這龍腦是第一品,但不知道這些一品二品的,以何定高下呢?”

趙禎見太後問,更是謹慎的先想了一想才開口:“菊之分高上,先以色,然後是香,最後是態。”

太後掃視眾女一番,嘴角微微含笑道:“若以色分,當以何為先後呢?”

趙禎道:“菊花又稱黃花,自然以黃為先,其次為白色,菊花是秋花,應西方之氣,西方屬金,當為白色。紫色是白色之變,紅色為紫色之變,其餘顏色,又居其次。”

劉妤也要湊趣,拍手笑道:“我卻不明白了,照官家這般說,黃白兩色最好,我素日常見,卻是黃白兩色最多,倒是其他顏色較少,尤其是那種非紅非紫的,又是那種綠色的,都是希罕名種,特地相問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