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容聽到梨茵提起戴修儀,更是心寒,抱著梨茵大哭道:“梨茵,我怕!我懂你們的苦心,咱們不理八大王了,我就在這永定陵中安安靜靜地過吧!”
梨茵歎了一口氣道:“隻怕樹欲靜而風不息啊!倘若八大王再來,可怎麼辦呢!”
李順容懦弱無主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啊,隻求他別再來了。”
梨茵看著李順容那懦弱的樣子,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兩人站立了一會兒,就聽得外麵一陣歡快的腳步聲急急地傳進,李順容的眼睛亮了起來,還未轉身,就聽得環佩叮咚連聲,一個盛裝的女童已經撲進了她的懷抱,撞得她向後仰去。
梨茵連忙及時扶住,一邊笑嗔道:“公主,您差點把娘娘撞倒了。”
李順容拉著女兒,卻見她衣飾已換,奇道:“衝兒,你從宮中回來了,怎麼你的衣著都——”
小公主嘻嘻一笑,拽著裙子轉了一個圈得意地道:“母妃,好看嗎?”
隨後的小內侍忙笑嘻嘻地說:“恭喜順容賀喜順容,太後長寧節將到,特降恩旨冊封小公主為衛國長公主,一應封賜比照嫡出公主。”
李順容忙拉著小公主問道:“是真的嗎?”
小公主得意洋洋地說:“當然是真的了,母後說,先皇就隻有一子一女,我是官家唯一的妹妹,沒有什麼嫡庶之分。”
李順容怔怔地道:“那,我得多謝太後的恩典了。”
安撫了小公主睡著,李順容卻一夜不眠。望著女兒天真無邪的睡臉,她的心裏充滿了依戀。當日太後雖然抱走了孩子,可是她在生子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是為太後懷的孩子,不屬於她。這是無可奈何的命運,但是太後到底待她不薄。如果沒有太後垂憐,她不可能有這個女兒的降生。起初幾年,她日日都想著那個被抱走的兒子,直到小公主出身之後,她喜極而泣,慨歎老天待她尚是不薄。從出生時開始,女兒的一切事務,她都親手照料。照料一個小小的女嬰,竟會忙得人一刻都沒有閑暇,幾年下來,那個曾經深刻心中的孩子漸漸遠了、淡了,她將對兩個孩子的愛,全部盡傾於這個女兒的身上。
月光照在小公主的身上,李順容不禁想起了白天燕王的到來,她心驚膽戰地想著,這其中要牽涉多少人啊!一旦與燕王同謀,首當其衝的怕就是會傷到她至親的這兩個人。
她雖然沒有同意與燕王同謀,可是燕王若是不肯罷休怎麼辦,若是燕王真的發動陰謀而不成,她何以澄清自己的清白,來保護她最親的人呢?就算是燕王事成,若他真的如梨茵所說的企圖兄終弟及,那時候自己憑什麼阻止於他,難道說最後真要落得像開寶皇後一樣含恨死在上陽宮?
倘若她為了自己的太後名位,害了小公主,害了當今皇帝,她豈不是生不如死,她豈能為一已之私而落下愧恨終身?
她緊緊地抱住了小公主,哽咽道:“衝兒,娘是苦命之人,但求你們都好好兒的,娘認命罷了!”
這一夜,李順容終夜難寐。
此時宮中正在操辦著一場大壽宴。劉娥的生日長寧節,恰在元月,這三年裏因太後一直念著先帝無心操辦,此時真宗奉安三年服滿,趙禎早就下旨要群臣們好好操辦這次的長寧節,並要說親自率百官朝拜,為劉娥上壽。
聽得官家提出此議,立刻有大臣上表反對說:“天子有事親之道,無為臣之禮;有南麵之位,無北麵之儀。若奉親於內行,家人禮倒罷了,而今與百官同列,行臣子之禮,有虧君體,有損主威,不可為後世法。”
趙禎此時也不過十五歲的少年人,正興興頭頭上滿心要討好母親,聽了此言大不入耳,這臉就沉下來了。劉娥坐在簾後,聽到趙禎這一片孝心,隻覺得心頭暖流湧過,甚是欣慰。這邊對江德明吩咐兩句,江德明出列向趙禎道:“太後說,官家的心意她領了,皇上在宮中行家禮即可,率百官朝拜,與國體不合,還是罷了。”
宰相王曾忙乘機上前道:“官家以孝心奉母儀,太後以謙讓全國體,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官家自當以尊從母命為善。”
趙禎勉強道:“好吧,退朝!”
劉娥退朝後回到宮中,正巧楊媛來請示下個月長寧節的一應事宜,劉娥笑著將今日朝堂之事告訴楊媛,談及皇帝的孝心,甚感欣慰道:“這事兒我固然是辭讓了,可是就算不成,他有這份心,我這心裏頭也如同已經成了一般高興。”
楊媛也笑道:“官家年紀雖小,可是性情純良溫厚,這樣的心性真是帝王家最難得的。”
劉娥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官家一天天地長大,我看著他,仿佛就象看到了當年的先帝一樣,他的容貌性情,都像極了先帝。”她的眼光穿越眼前望向遙遠不可知的一方,仿佛時光從來不曾流失過似的,那一個俊美的少年自土牆後走出,那一身的服飾氣派,恍若神仙中人一般。她看著楊媛,側著頭微微一笑:“我與先帝初見的時候,他十六歲,我十五歲。那時候先帝少年意氣,眼神也是這般清澈溫和的。我人生中第一個生日宴,便是那一年他在攬月閣中為我慶祝的……”
楊媛卻是從未見過少年意氣眼神清澈的先帝,她初見真宗時,真宗已經是一個可以獨擋一麵的親王,隻覺得他高高在上而充滿威嚴,卻想象不出劉娥描述的這個真宗,是什麼樣子。
傷感的念頭一轉即逝,她與劉娥相依扶持也已經近二十年了,此刻對於她來說,劉娥甚至是比先帝更重要的人。
“姐姐,”楊媛說:“長寧節的事,要怎麼操辦才好呢?”
劉娥略一思索,道:“要辦得熱鬧,這也全不是為我,這次契丹及各國都會派使臣來上壽,要讓天下人看著,我大宋君臣同心,繁榮昌盛。寧可過了長寧節後,別處再省些。”
楊媛得了她這一句話,便有了方向,想了想道:“姐姐,既然要熱鬧,我看拜壽不如在大安殿如何?”
大安殿是正殿,素來隻有極重大的慶典方開此殿。本朝以來,開大安殿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數。劉娥臨朝聽政之時,便想禦大安殿,卻被宰相王曾反對,劉娥隻得在真宗素日臨朝的崇政殿登位受冊。聽了她這話,不由地心中一動,口中卻道:“崇政殿也算得正殿,依我看,還是在崇政殿上壽罷了。”
楊媛會意地道:“是,姐姐,我明白。不過若是有臣子們上奏,姐姐也不妨受之。”
劉娥深思著:“我看是那幾個宰相們還是會反對的。”
過了幾日,禮儀司程琳上奏,請長寧節在大安殿上壽,奏折一上,卻又被宰相王曾所反對。
楊媛忙來報劉娥,劉娥笑道:“早同你說過了,我就在崇政殿上壽也罷了。”
楊媛不想自己一個建議倒被如此駁回,不由地有些惱火道:“都是我的不是,胡亂出主意,倒教姐姐掃興了。我看這王曾也太不曉事,我看他的樣子,倒有些像丁謂當年,挾主以自重了。”
劉娥沉思道:“王曾倒不是丁謂,駕馭權力、心底藏奸,他還沒這天份。”
楊媛想了一想笑道:“我說錯了,他不像丁謂,卻像李迪,自恃清貴大臣,討好外頭的清議甚於對君上的忠心,生怕人不知道他是個強項令似的。”
劉娥最是厭惡李迪,聞言微微不快,楊媛正要進言,卻見小內侍羅崇勳滿麵喜色地進來,向劉娥楊媛笑嘻嘻地請了安道:“太後,官家剛剛親自下了一道旨意,叫我們先瞞著太後呢!”
楊媛唬了一跳,官家竟是親自下旨,還瞞著劉娥,這也太大膽了。卻見羅崇勳滿臉笑意,知道必是不什麼要緊的軍事大事,忙問道:“是什麼旨意?”
羅崇勳笑道:“官家聽說太後又辭了大安殿上壽的主意,改在崇政殿了,覺得簡薄了些,好不容易明年打算熱鬧著辦的。所以自己擬了旨意下去,長寧節的時候,他要親率百官向太後上壽。皇上知道太後辭過這個,怕太後又再辭了,所以索性叫瞞住了太後,先把旨意發下了,曉諭中外。等太後知道時,旨意已經發了,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聽著皇帝耍著小孩兒的聰明勁兒,又想著他體貼母親的一番孝心,劉娥與楊媛不由得相視而笑,劉娥連連搖頭:“這孩子、這孩子……”卻一下子說不出什麼話來,若說他大膽胡鬧,偏透著叫人喜歡;若誇他聰明孝順,卻也怕他興頭上來再多玩上幾樣離譜的事兒來。
楊媛撲嗤一笑,道:“難為官家一片孝心,這可圓了我不會辦事的錯兒了。”
劉娥輕歎一聲:“官家是長大了!”
楊媛眼珠子一轉:“是啊,長大了,也快是個大人了。姐姐,有一樁事,咱們是不是也應該議了!”
劉娥疑問道:“什麼事?”
楊媛在劉娥耳邊說了半晌,劉娥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也應該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