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到了長寧節的正日子,宮中上下更是緊張而忙亂,楊媛主持一應宮內事務,宰相王曾主持宮外事務,又兼契丹等各國使節都奉了國主之命,前來朝賀長寧節。
晨起,趙禎便換了大禮服,然後等到吉時,率百官進入崇政殿相候。
劉娥晨起後,已經在崇徽殿先受了楊媛率後宮諸妃嬪的朝賀,然後再駕臨崇政殿,受了趙禎及朝臣們的朝拜禮。這還是依三日次預祝一樣,先是官家上壽,然後是燕王率宗室上壽,再是王曾率文武百官上壽。
百官上壽畢,又是鴻臚寺引各國使節上壽。此時真宗多年來以信奉天書為由,大興慶典神祀的成果已經漸現成效。
太後長寧節萬壽之期,那些天南地北遠邦小國紛紛前來朝賀,除遼國在天聖元年就開始一直派使臣來賀以後,更有黨項、大理、高麗、疏球、安南等國,正是“萬國衣冠朝娥眉”。
本年,新來自吐蕃王朝的讚普唃廝囉率宰相李立遵前來朝賀,請求歸屬大宋之下。
唃廝囉是吐蕃王奧鬆之後裔,但自他出生時,吐蕃王室便也如同那唐代末世一般,宗室爭權,部族廝殺,再加上黨項等其他周邊部落的侵占,早已經不複當年。唃廝囉流落民間,出家為僧,“唃廝囉”此名即為“佛子”之意。後為部落大首領溫逋奇及李立遵所迎立,這位佛子讚普這些年來一手講佛法,一手執兵戈,文武並用,將已經四分五裂的吐蕃各部一一收伏,漸成統一之勢。
隻是吐蕃六穀部曆年來四分五裂,積弱已久,旁邊卻是在大宋和大遼紛爭之間漸漸崛起的黨項部。黨項西平王趙德明之子元昊,年紀雖輕,卻是野心猶強爺勝祖,對吐蕃也早存侵吞之心。唃廝囉為求自保,於是率眾遠赴大宋,自請歸附。
這真是太後的長寧節絕好的賀禮,黨項趙德明雖然已經棄遼歸宋,但是實力仍在不斷壯大。吐蕃來歸,正是對黨項趙德明最大的牽製。
太後下旨,許吐蕃唃廝囉每歲來貢,納入大宋保護之下。至此,西北至黨項、吐蕃、北至遼國、東北至高麗等國、東南至琉球等國、南至安南等國、西南至大理等國,均已經邦交安定,歲歲朝賀。
朝賀完畢,禮樂齊奏。太後退出崇政殿,回到內宮崇徽殿。此時,鄧國與隨國兩位大長公主率皇室諸公主、郡主、縣主等,楚王妃李氏率諸府王妃、宰相王曾夫人率各命婦也依次上前朝賀。
內外朝賀完畢,太後下旨開宴。此時內宮外宮,設了上千桌酒宴,大宴群臣。此中熱鬧,一時也不及盡說。
時已近晚。長寧節與上元節相近,上元節又是京中最大的節日,因此早有旨意,今年原定在上元節的花燈,都改在長寧節時盛放。
華燈初上時,太後帶著官家,率百官和各國使節,登上宣德門的城樓,欣賞著汴京城的花燈。
那些各國使節,隻登上宣德門城樓,便覺得眼前一亮,頓時瑤台仙境出現麵前,禁不住發出此起彼伏的讚歎之聲。
整個汴京城的繁華出現在眼前,流光溢彩,華光滿目。在宣德門上居高臨下一眼望去,可以全部清楚地看到搭製在宣德門外以及寬約兩百步的禦街兩邊幾十座鼇山燈樓。
禦街上的燈彙成了海洋,不但鼇山燈樓上有著龍鳳呈祥,百鳥百獸等各式花燈,更是整個汴京城的百姓,也投入了這場繁華之中。各家各戶門前樓上,手提杆撐,都是各式各樣的花燈。
又有可以升空的孔明燈,又有可以變幻不已的走馬燈,又有高達數丈的百層類,又有可以整隊人舞動的龍燈。尤其以鼇山燈樓上的龍鳳等巨燈,其口、眼、耳、鼻、鱗甲、羽翼之間皆嵌著大大小小的燈盞,或盤或翔,皆昂首向天,有飛升之勢,又有各式組燈字燈,有成組的天下太平燈、普天同慶燈,有單獨的“福”字燈,“壽”字燈、“喜”字燈、長方勝燈、梅花燈,海棠燈,有製作繁複的孔雀燈、獅子燈,有的大至數丈方圓,有的小到可以袖珍。仿佛是天上人間諸景諸象,都被複製在滿城花燈中了。
此時太後和百官所站的宣德門樓,自然掛的是全城最華麗貴重的花燈,中間掛的那一對琉璃燈更是那價值連城,據說是用瑪瑙和紫石英搗成粉屑,煮成糊狀,再加上香料,反複捏合而成,這兩盞琉璃燈掛在瓊樓玉宇的最高處,晶瑩透明,宛如平空升起兩輪明月。用金銀珠玉串成的流蘇墜穗,也掛在宣德樓的四角,微風一過,敲金振玉,仿佛從天上蕊珠宮闕飄來一闋闋仙樂。
太後等人一登上宣德門樓,賞花燈的百姓們皆已經看見,都一齊跪下歡呼:“太後千秋,長寧萬壽。”
劉娥仰首看著碧空中一輪皓月冉冉升起,再低頭看著萬頃華燈相互爭輝,一片五彩流溢的燈光把整個汴京城變成一片人間仙境,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皇帝,看著下站在兩邊的文武百官,再看著已經排在宣德門樓下的各國使臣,看著滿城歡慶的百姓,耳中響著歡呼聲和朝賀聲,忽然隻覺得人生至此,當可無憾了。
本朝從太祖皇帝開國至今,大宋開國已經六十五年,經過太祖太宗朝的開疆拓土,經過先帝真宗守成經營,經過她扶助幼主掌定江山。隻有此時,大宋疆域達到最大,屬國達到最多,百姓最安樂太平,歲賦國庫最為豐盛。
如今這汴京城中,數十萬百姓手舞花燈享樂太平;而千萬裏外蜀道上,再無離亂;昔年先帝北上所見的千裏荒蕪,早已經是耕織歡笑。如今的天下,外無爭戰、內無患亂、盛世文才、百姓安樂,身為太平盛世的掌國者,實在是最為心滿意足了。
長寧節上接受了殊恩榮寵的燕王元儼,自長寧節後開始長年告病,不再上朝。同時,素日賓客盈門的燕王府,也閉門謝客,將所有朝庭大臣、宗室親王全部斷絕來往。
太後不但賜燕王於頂極的爵位,更是進一步親上加親,將自己兄長劉美的幼子劉從廣賜婚燕王郡主。
緊接著,太後下旨冊立美人郭氏為皇後。旨意中說:“自古外戚之家,鮮能以富貴自保,故茲選於衰舊之門,庶免它日或撓聖政也。”
新皇後郭氏,出自將相之門,其祖父郭崇本為武將,曆經北晉、後漢、後周至本朝,以中書令兼太師而終。便其父郭守璘官至洛苑副使,其母李氏,與太宗的明德皇後李氏乃是姐妹。因此,郭夫人與楊太妃關係極好,時常攜女進宮。去年郭氏入宮,封為美人,太後察其性情為人,頗為欣賞,因此下旨冊封為後。同時,升後父郭守璘為太尉兼寧國軍節度使,後兄郭允恭為太傅兼安德軍節度使。
曹利用自長寧節後,便打算告病辭官,太後道國家正在用人之際,不準。
曹利用隻得幹熬,每天上朝下朝,隻是應卯,素性什麼也不做,隻是等著那一天的到來。三個月後,雷霆風雨終於下來了。
一日,趙州州民趙德崇入京告狀,告的是趙州兵馬押曹汭謀逆之事。曹汭為人本就驕橫,竟然在酒後身著黃袍,讓人稱其為萬歲,內侍羅崇勳引趙德崇告發,太後遂下旨,責令羅崇勳前去趙州,調查此事。
曹汭是曹利用的侄子,曹汭之官,也是由曹利用一手提撥舉薦。太後盛怒,罷曹利用樞密使兼侍中之職,並將此事交與廷議。
曹利用獨坐廳中,無聲大笑。
刀終於落下來了,三個月,太後真是好耐心。
今日廷議,基本上在開始之前,曹利用的命運竟似已經注定了。副相張士遜不明內情,在奏對廷前時為曹利用辯護說:“曹汭雖然狂悖,但是他遠在趙州,雖然與曹利用是親屬,但是此事卻追究不到曹利用頭上來啊!”
太後素知張士遜乃是曹利用推薦,而得以宰相,曹利用為樞密使,自恣驕矜,張士遜身為副相,卻向來隻會對曹利用一唱一和,被人嘲笑為“和鼓”,更不理他。當下冷笑一聲:“我聽說曹利用昔年與你有恩,你是曹利用的‘和鼓’,沒想到今日朝會之上,你也敢拿國家法典來徇私情?”
張士遜嚇得不敢再說,連忙退後噤聲。
王曾言欲開口,太後已道:“記得當年王相嚐言利用驕橫,今日果然應了王相之言。”
王曾倒不想一開口便被太後堵了回來,隻得道:“曹利用素日恃寵生驕,所以向來臣向有微辭,但今日曹汭之案,或可議牽連之罪。曹利用是國家大臣,若說他也謀逆,臣實不敢附和。”
太後也聽得出王曾意思,以國家大臣涉入謀反案,的確是朝廷顏麵無光。若非如此,她何以將長寧節時的陰謀瞞下而不公諸於眾,還要厚待燕王,又等上數月不動,隻等到其他的事情引發才拿問於曹利用。
太後要動曹利用,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早已經在議事上的了,隻不過是以什麼名義動手而已。曹利用在朝數十年,親戚門客遍布眾多,隨便哪一件事上查個由頭,也能繞上他來。任何一個大臣做到這樣的品級,當真要抓點事總能抓得出來,隻不過是看在上位者,肯不肯容忍罷了。
王曾之言在太後看來雖然也有些為曹利用說情之意,但是能說出一番持中的道理來,不失宰相之份,不象張士遜這般一味強辨。因此太後也願意接受王曾說詞,退讓一步:“那就你們再議個方案出來吧!”
於是廷議結果,曹利用罷免本兼各職,降為鄧州通判。
曹利用尚未起身,羅崇勳從趙州調查曹汭之案回來,一切屬實,於是旨意下,曹汭當場杖斃,又追及曹利用,再度降為千牛衛將軍,出知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