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連慧恭敬地跪拜於地,“公子在柔蘭閣中日夜有人悉心照料,心性是過於單純了些,但也總不是壞事……”
“如果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自然不是壞事,可若是作為咱們醒月國的未來國君,恐怕就不是甚麼好事了。”那端莊的女子盈盈淺笑中,對我投來淡漠的目光。
“你喜歡含章宮嗎?”她的口氣和她的目光一樣清冷,我看著她姣好的麵容,點頭稱是。
她的笑容凝結在唇邊,她拂過我額頭的手指冰涼僵硬:“那你就要學會克製,學會什麼都不去喜歡,把這顆心掏空,才能裝下更多的東西。你,明白嗎?”
月簾影動,她美麗的臉龐隱入層疊水晶簾後。
我,該明白嗎?
這一場浮華的夢,無人沉醉。
鏡月湖畔,我第一次見到她,她翠綠的衣裙迎著風舞動,滿頭發絲在腦後輕巧地挽起。
一刹那,我以為看到了久違的故人。
她的一雙明眸裏滿是震撼,豔羨,她的唇邊沒有溫柔的淺笑。
原來,她也終究不是‘她’……
連慧說,她不是小謝,含章宮留不得。
我喝了一口梨花白,望著柔蘭閣外朦朧的月光。
小謝是誰?
誰是小謝?
我,隻是公子蘭。
八歲時,母親將我叫到身前,她的腳下跪拜著虔誠的連慧。
“告訴我,你喜歡含章宮嗎?”這一次,我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母親滿意地對我笑著,她冰涼的手指徘徊在我的麵前:“你想學會喜歡,就要先學會不喜歡。等到你有資格去喜歡什麼的時候,就要努力為自己爭取。這是你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也是你生在帝王家的榮耀。”
“醒月國的公子蘭,該是個神仙夢境裏的人物才好。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對她笑了笑,她的眼中閃過華彩,她是我的母親。
而我,隻是公子蘭……
我將含章宮裏一對璧人放出宮去,兩年後,醒月國流傳起關於柔蘭閣的神話。
有人向往,有人期盼。
我親手推開了那雙曾經溫暖過我的手,她沒有流一滴淚,隻是柔柔地望著我,說了句保重。
從此後,每到月圓之夜,天香閣中有她,鏡月湖畔有我。
我究竟是否為了看她?
在流逝的那些歲月中,我也忘了。
隻是坐在湖心石上,望著那輪無言的月,我會獨自笑起來。
誰是小謝?
小謝是誰?
她,不過是我的連碧,我的貴人……
母親曾說,要我將心掏空,才可容納更多。
我記得那場火,那場焚天滅地,將一切都延燒幹淨的業火。
母親坐在火中,她笑得妖豔菲糜,她高唱著醒月昌盛,成者為王敗者寇。
連慧的臉上有綿延不盡的淚光,她跪拜在我的腳下,發誓說要助我得到醒月國的皇座。
紅蓮業火,火很美,火中的母親更美。
她,死了嗎?
為何而生?為何而死?
我望著母親,最後送給她一絲微笑。
那日,醒月國少了流月夫人,卻多了章蘭公子。
她用死掏空了我心裏最後的一點殘存,也帶走了國君的心。國君為她的兒子封送尊號,卻在幾番風雨後將她輕易遺忘。
從來隻聽新人笑,誰人聽到舊人哭。她將自己封存在風華正茂的時光,隻為人們心中留下美麗的倩影。
我美麗的母親,如月清冷的母親。
我該感謝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