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聲無序,卻又極是哀婉動人,時而如幽咽悲慟,時而如竹露清響。我雙手撐在窗上,托腮望著那道翦影。
一曲終了,最後的尾音被長遠地拖入天幕中,我長長地籲了口氣,望著那道身影笑道:“半夜不睡覺跑來爬別人家牆頭,當心我放狗咬你。”
那身影站起來,輕輕一躍跳進園裏,足下微點,淩空跨水而來。及到窗前,又驀然停住腳步,一張韶華俏臉從融融月色中逐漸顯露,嘴角盈著憊懶笑容:“姐姐好狠的心腸,竟然如此待客。”
“客?”我哈了聲,看著麵前這位白日裏被我[請]出招徠客棧的少年,“天下哪有半夜來訪不走正門的客,況且招徠客棧不在此處,就算是客也不該擅闖別人家後院。”
“嘿嘿,姐姐說得是呢,隻是我身上無錢,住不起客棧,所以隻好來姐姐家的後院裏消磨一晚了。”少年不知進退地說完,幹脆坐在窗下的石凳上,抬眼與我對望。
“好個無賴小子,你當招徠客棧肯讓你白吃白住,我也會如此禮遇你嗎?”冷笑連連地瞪著他,少年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摘了朵梅花別在鬢角上。
“姐姐好大的肝火,當心怒火攻心,加重了病情呢。”梅花被夜風吹拂,朵朵梅瓣顫動在他的靨畔。
我無言地看他片刻,又將目光投入夜色中:“生死有命,老天注定了我無法延命,也無須強求。”
“姐姐這話錯了,有病就需醫治,一味地諱疾忌醫,枉送了性命豈不冤枉?”少年取下鬢角的梅花,探手過來別在我的耳邊,“我看姐姐的病還未入膏肓,尚有幾分餘地回旋,姐姐若是信我,三個月之後我保證姐姐藥到病除,到那時隻怕想留還留不住我呢。”
他的話字字句句敲在我的心頭,兩年時光,多少次午夜被病痛折磨,我未敢讓無塵知曉,一來怕他擔心,也知道他於此事無能為力,知道了不過是徒然多一個人煩憂而已。
當年大婚前夜,我吃下君亦清從醒月帶來的半枚丸藥,解去了身上所中泰半毒性,但連慧甲中毒畢竟太多霸道,在體內隱忍了數年慢慢沉積,日夜侵肌刮骨,早已深入骨髓。
自從離開東皋那日,體內半解不解的殘毒更是開始肆虐,有時背過無塵,我強忍著噬心劇痛,卻不敢在麵上露出半分不妥。
少年一語道破了我深藏數年的隱患,卻也隻是給了我一個沒有希望的幻想。這身子已經朽到什麼程度,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說得輕巧,但我如何信你能治我的病?”雖然心裏已經信他並非等閑,但我嘴上仍舊不讓人。臭小子半夜跑人家窗跟底下吹怨笛,擺明了要敗壞我的名聲。
“姐姐那瓶子香料裏,怕是加了不止一味[好]料吧,迷香是對付江湖下九流的手段,招徠客棧的管事大伯還得再練練。”少年想了想,續道,“姐姐進門時,鬢角戴著一朵九裏香,想來自是解那香氣的引子。”
手指著他,我半晌說不出話,原來這小屁孩不僅是個老江湖,還很擅長裝瘋賣傻,白日裏裝出著了我的道,其實肚子裏明鏡一樣。
“姐姐不說話,我當是答應了。蘇府老宅子就這片荷塘月色最得我心,姐姐不介意我就在這抱月樓裏住下吧。”少年站起身,彎如新月的雙眸凝視著我,“對了,我名叫蘇沫,姐姐以後叫我阿蘇就好。”
自說自話的本事,天下當屬這個蘇沫為第一,我無奈地點點頭:“你喜歡就住下吧,記得不許去招徠客棧搗亂,更不許隨便把人弄啞。”
蘇沫裂嘴一笑,舉起手裏的長笛:“以此笛為證,我定為姐姐醫治好身上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