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執引見了他,立刻滿臉堆笑地走上前,點頭哈腰道:“武翼都騎尉大人可算是來了,裏麵早已恭候多時,不知派人來問過幾次了。”
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拽住我的衣領將我扯進府去,他的步伐奇快,我又被他拉住了衣服行走不便,一路跌跌撞撞地隨著他穿過前堂,他腳步一拐,進了後院的幽僻處。
轉過東首的一溜兒假山翠障,他鬆開手將我摜在地上,我順直了氣,抬手捋平衣襟,茫然看了看周圍的景致,梧桐台下隱著九曲回廊,長湖上一片霧氣氤氳,天色昏暗不明,憑我的眼力已看不清更遠的地方。
心頭怦怦亂跳,不知他帶我來這背人的地方做什麼,他叉腰端然站在我的麵前,魁偉身軀仿佛一堵高牆。夜色濃熾,他的目光如電掃過我的臉龐,冷冷開口說道:“你此刻身在將軍府,若是還不說實話,休怪我出手相逼。”
我被他說得一怔,正琢磨著他話裏的意思,他見我不開口,踏上一步扯住我的胳膊,將我一把摔進後麵的柴房裏。
他將門板從外鎖死了,才又說道:“想來你身上還有幾分傲骨,既然不肯招認是受了何人指使,所圖何事,索性在這裏吹吹夜風,也好叫你及早清醒過來。”
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待到四下萬籟俱寂,我恍然醒悟,原來他是將我當作了前來探聽虛實的細作,帶我進府是假,借機扣留審問是真。
心底一陣懊悔,早知他要將我關在柴房裏,方才說什麼也要將那盒點心和老酒帶進來,眼下落得張嘴喝風,低頭數蟑螂的地步,唯一欣慰的是那人還沒缺德到將我鎖在茅房裏,屆時風過五穀輪回之所,帶起陣陣……哀歎一聲,懶得再想下去,再想連午飯兼早飯都要盡數吐出去了。
我頹然坐倒在柴堆上,抬頭看著蓬頂縫隙中露出的一角夜空,細數著銀河裏究竟有多少顆繁星,眼皮漸感沉重起來。
閉上眼,朦朧間仿佛回到了兒時的花家寨,正是過大年的時節,柴扉門首高高挑著一串紅燈籠,娘親的身影映著燭火,投在廚房的窗格上。我推開門走進屋裏,爹爹將頭從書本子上抬起來,對我展顏而笑:“咱家的傻丫頭,怎麼跑出去野了這麼長時間才回來?難道就不想爹娘嗎?”
我緩步走到美人爹爹的麵前,他伸手撫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著,說道:“這些年你究竟去哪裏了?累得你娘天天以淚洗麵,爹爹心裏也好生不安。當初送你去那富貴地方,指望著你能有個好著落,沒想到竟是因此害了你。”
我搖了搖頭,狠狠咬住嘴唇,眼裏的淚珠滾來滾去,怕在爹爹麵前滑落。美人爹爹背過手去,再伸出來時,掌心裏平白多了一朵濃豔的山茶花,他將花簪進我的鬢發間,拍著我的頭說道:“以後別再亂跑了,你前幾日欺負了隔壁家的鐵牛,害得爹爹親自登門去給鐵牛他娘賠禮,為你說盡了好話。村長家的飛雪和弄影兩姐妹也被你得罪了,三不五時嚷嚷著要找你算帳,你這娃子啊,真叫人不省心……”
我澀然一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記得腳上的這雙鞋子,是我軟磨硬泡求娘親繡上了花飾,又將兩顆魚目珠鑲在鞋頭,整日穿到花家二姐妹麵前晃來晃去地炫耀,氣得小弄影為此哭過好幾次鼻子。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從此以後我都陪在爹娘的身邊,好不好?”張開口,稚嫩的童音將我自己嚇了一跳,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夢,又像是真實,交織成光怪陸離的畫麵難以分清。
是我,作了一場沉醉千年的夢嗎?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那些匆匆流逝的歲月,不過是一場浮華,一場水月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