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你們弟兄沒有一個好人,敗人名節,破人婚姻。今兒你到這裏是不饒你的了。”寶玉聽去話頭不好,正自著急,隻聽後麵有人叫道:“姐姐快快攔住,不要放他走了。”尤三姐道:“我奉妃子之命等候已久,今兒見了,必定要一劍斬斷你的塵緣。”寶玉聽了,益發著忙,又不懂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隻得回頭要跑。豈知身後說話的並非別人,卻是晴雯。寶玉一見,悲喜交集,便說:“我一個人走迷了道兒,遇見仇人,我要逃回,卻不見你們一人跟著我。如今好了。晴雯姐姐,快快的帶我回家去罷。”晴雯道:“侍者不必多疑,我非晴雯,我是奉妃子之命特來請你一會,並不難為你。”寶玉滿腹狐疑,隻得問道:“姐姐說是妃子叫我,那妃子究是何人?”晴雯道:“此時不必問,到了那裏自然知道。”寶玉沒法,隻得跟著走。細看那人背後舉動恰是晴雯,那麵目聲音是不錯的了,“怎麼他說不是?我此時心裏模糊,且別管他,到了那邊見了妃子,就有不是,那時再求他。到底女人的心腸是慈悲的,必是恕我冒失。”正想著,不多時到了一個所在,隻見殿宇精致,彩色輝煌,庭中一叢翠竹,戶外數本蒼鬆。廊簷下立著幾個侍女,都是宮妝打扮。見了寶玉進來,便悄悄的說道:“這就是神瑛侍者麼?”引著寶玉的說道:“就是。你快進去通報罷。”有一侍女笑著招手,寶玉便跟著進去。過了幾層房舍,見一正房,珠簾高掛。那侍女說:“站著候旨。”寶玉聽了,也不敢則聲,隻得在外等著。那侍女進去不多時,出來說:“請侍者參見。”又有一人卷起珠簾,隻見一女子頭帶花冠,身穿繡服,端坐在內。寶玉略一抬頭,見是黛玉的形容,便不禁的說道:“妹妹在這裏,叫我好想!”
那簾外的侍女悄叱道:“這侍者無禮!快快出去!”說猶未了,又見一個侍兒將珠簾放下。寶玉此時欲待進去又不敢,要走又不舍,待要問明,見那些侍女並不認得,又被驅逐,無奈出來。心想要問晴雯,回頭四顧並不見有晴雯。心下狐疑,隻得怏怏出來,又無人引著。正欲找原路而去,卻又找不出舊路了。正在為難,見鳳姐站在一所房簷下招手。寶玉看見,喜歡道:“可好了,原來回到自己家裏了。我怎麼一時迷亂如此。”急奔前來,說:“姐姐在這裏麼!我被這些人捉弄到這個分兒。林妹妹又不肯見我,不知是何緣故。”說著,走到鳳姐站的地方,細看起來並不是鳳姐,原來卻是賈蓉的前妻秦氏。寶玉隻得立住腳,要問鳳姐姐在那裏。那秦氏也不答言,竟自往屋裏去了。寶玉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進去,隻得呆呆的站著,歎道:“我今兒得了什麼不是,眾人都不理我!”便痛哭起來。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執鞭趕來,說是:“何處男人,敢闖入我們這天仙福地來!快走出去。”寶玉聽得不敢言語,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群女子說笑前來。寶玉看時,又像有迎春等一幹人走來,心裏喜歡,叫道:“我迷住在這裏,你們快來救我。”正嚷著,後麵力士趕來,寶玉急得往前亂跑。忽見那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象,也來追撲。寶玉正在情急,隻見那送玉來的和尚手裏拿著一麵鏡子一照,說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來救你。”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寶玉拉著和尚說道:“我記得是你領我到這裏,你一時又不見了。看見了好些親人,隻是都不理我,忽又變作鬼怪。到底是夢是真,望老師明白指示?”那和尚道:“你到這裏曾偷看什麼東西沒有?”寶玉一想道:“他既能帶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如何瞞得他。況且正要問個明白。”便道:“我倒見了好些冊子來著。”那和尚道:“可又來!你見了冊子還不解麼!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隻要把曆過的事情細細記著,將來我與你說明。”說著,把寶玉狠命的一推,說:“回去罷!”寶玉站不住腳,一交跌倒,口裏嚷道:“啊喲!”
王夫人等正在哭泣,聽見寶玉蘇來,連忙叫喚。寶玉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王夫人寶釵等哭的眼泡紅腫。定神一想,心裏說道:“是了,我是死去過來的。”遂把神魂所曆的事呆呆的細想,幸喜多還記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王夫人隻道舊病複發,便好延醫調治,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賈政,說是:“寶玉回過來了。頭裏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說出話來,不用備辦後事了。”賈政聽了,即忙進來看視。果見寶玉蘇來,便道:“沒的癡兒你要嚇死誰麼!”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又歎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這裏麝月正思自盡,見寶玉回過來,也放了心。隻見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漸漸的定了神。王夫人等放心,也沒有說麝月,隻叫人仍把那玉交給寶釵給他帶上。想起那和尚來,“這玉不知那裏找來的。也是古怪,怎麼一時要銀一時又不見了,莫非是神仙不成!”寶釵道:“說起那和尚來的蹤跡去的影響,那玉並不是找來的。頭裏丟的時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王夫人道:“玉在家裏怎麼能取的了去?”寶釵道:“既可送來,就可取去。”襲人麝月道:“那年丟了玉,林大爺測了個字,後來二奶奶過了門我還告訴過二奶奶,說測的那字是什麼‘賞''字。二奶奶還記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