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六回 得通靈幻鏡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3 / 3)

寶釵想道:“是了,你們說測的是當鋪裏找去,如今才明白了,竟是個和尚的‘尚''字在上頭,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麼。”王夫人道:“那和尚本來古怪!那年寶玉病的時候那和尚來說是我們家有寶貝可解,說的就是這塊玉了。他既知道,自然這塊玉到底有些來曆。況且你女婿養下來就嘴裏含著的。古往今來,你們聽見過這麼第二個麼!隻是不知終久這塊玉到底是怎麼著!就連咱們這一個也還不知是怎麼著!病也是這塊玉,好也是這塊玉,生也是這塊玉,——”說到這裏,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淚來。寶玉聽了,心裏卻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隻不言語,心裏細細的記憶。那時惜春便說道:“那年失玉,還請妙玉請過仙,說是‘青埂峰下倚古鬆'',還有什麼‘入我門來一笑逢''的話,想起來‘入我門''三字大有講究。佛教的法門最大,隻怕二哥不能入得去。”寶玉聽了,又冷笑幾聲。寶釵聽了,不覺的把眉頭兒肐揪著發起怔來。尤氏道:“偏你一說又是佛門了。你出家的念頭還沒有歇麼?”惜春笑道:“不瞞嫂子說,我早已斷了葷了。”王夫人道:“好孩子,阿彌陀佛,這個念頭是起不得的!”惜春聽了也不言語。寶玉想“青燈古佛傍”的詩句,不禁連歎幾聲。忽又想起一床席一枝花的詩句來,拿眼睛看著襲人,不覺又流下淚來。眾人都見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隻道是他的舊病。豈知寶玉觸處機來,竟能把偷看冊上詩句俱牢牢記住了,隻是不說出來,心中早有一個成見在那裏了。暫且不提。

且說眾人見寶玉死去複生,神氣清爽,又加連日服藥,一天好似一天,漸漸的複原起來。便是賈政見寶玉已好,現在丁憂無事,想起賈赦不知幾時遇赦,老太太的靈柩久停寺內終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賈璉來商議。賈璉便道:“老爺想得極是。如今趁著丁憂,幹了一件大事更好。將來老爺起了服,生恐又不能遂意了。但是我父親不在家,侄兒呢,又不敢僭越。老爺的主意很好,隻是這件事也得好幾千銀子。衙門裏緝贓那是再緝不出來的。”賈政道:“我的主意是定了。隻為大爺不在家,叫你來商議商議怎麼個辦法。你是不能出的,現在這裏沒有人,我為是好幾口材都要帶回去的,一個怎麼樣的照應呢。想起把蓉哥兒帶了去。況且有他媳婦的棺材也在裏頭。還有你林妹妹的,那是老太太的遺言說跟著老太太一塊兒回去的。我想這一項銀子隻好在那裏挪借幾千也就夠了。”

賈璉道:“如今的人情過於淡薄。老爺呢,又丁憂;我們老爺呢,又在外頭。一時借是借不出來的了。隻是拿房地文書出去押去。”賈政道:“住的房子是官蓋的,那裏動得。”賈璉道:“住房是不能動的。外頭還有幾所可以出脫的,等老爺起服後再贖也使得。將來我父親回來了,倘能也再起用,也好贖的。隻是老爺這麼大年紀,辛苦這一場,侄兒們心裏實不安。”賈政道:“老太太的事是應該的。隻要你在家謹慎些,把持定了才好。”賈璉道:“老爺這倒隻管放心。侄兒雖糊塗,斷不敢不認真辦理的。況且老爺回南,少不得多帶些人去,所留下的人也有限了,這點子費用還可以過的來。就是老爺路上短少些,必經過賴尚榮的地方,可也叫他出點力兒。”賈政道:“自己的老人家的事,叫人家幫什麼。”賈璉答應了“是”,便退出來打算銀錢。賈政便告訴了王夫人,叫他管了家,自己便擇了發引長行的日子就要起身。寶玉此時身體複元,賈環賈蘭倒認真念書。賈政都交付給賈璉,叫他管教,“今年是大比的年頭,環兒是有服的,不能入場;蘭兒是孫子,服滿了也可以考的。務必叫寶玉同著侄兒考去,能夠中一個舉人,也好贖一贖咱們的罪名。”賈璉等唯唯應命。賈政又吩咐了在家的人,說了好些話,才別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幾天經,就發引下船,帶了林之孝等而去。也沒有驚動親友,惟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來。

寶玉因賈政命他赴考,王夫人便不時催逼查考起他的功課來。那寶釵襲人時常勸勉,自不必說。那知寶玉病後雖精神日長,他的念頭一發更奇僻了,竟換了一種。不但厭棄功名仕進,竟把那兒女情緣也看淡了好些。隻是眾人不大理會,寶玉也並不說出來。一日恰遇紫鵑送了林黛玉的靈柩回來,悶坐自己屋裏啼哭。想著:“寶玉無情,見他林妹妹的靈柩回去並不傷心落淚,見我這樣痛哭也不來勸慰,反瞅著我笑。這樣負心的人,從前都是花言巧語來哄著我們。前夜虧我想得開,不然幾乎又上了他的當。隻是一件叫人不解,如今我看他待襲人等也是冷冷兒的,二奶奶是本來不喜歡親熱的,麝月那些人就不抱怨他麼?我想女孩子們多半是癡心的,白操了那些時的心,看將來怎樣結局。”

正想著,隻見五兒走來瞧他,見紫鵑滿麵淚痕,便說:“姐姐又想林姑娘了。想一個人聞名不如眼見,頭裏聽著寶二爺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親再三的把我弄進來。豈知我進來了,盡心竭力的伏侍了幾次病,如今病好了,連一句好話也沒有剩出來,如今索性連眼兒也都不瞧了。”紫鵑聽他說的好笑,便撲嗤的一笑,啐道:“呸!你這小蹄子,你心裏要寶玉怎麼個樣兒待你才好!女孩兒家也不害臊!連名公正氣的屋裏人瞧著他還沒事人一大堆呢,有功夫理你去!”因又笑著拿個指頭往臉上抹著問道:“你到底算寶玉的什麼人哪!”那五兒聽了,自知失言,便飛紅了臉。待要解說不是要寶玉怎樣看待,說他近來不憐下的話,隻聽院門外亂嚷,說:“外頭和尚又來了,要那一萬銀子呢。太太著急,叫璉二爺和他講去,偏偏璉二爺又不在家。那和尚在外頭說些瘋話,太太叫請二奶奶過去商量。”不知怎樣打發那和尚,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