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歡聚黨惡子獨承家(2 / 3)

正鬧著,隻見丫頭來回說:“璉二爺回來了,顏色大變,說請太太回去說話。”王夫人又吃了一驚,說道:“將就些,叫他進來罷。小嬸子也是舊親,不用回避了。”賈璉進來,見了王夫人,請了安,寶釵迎著也問了賈璉的安。回說道:“剛才接了我父親的書信,說是病重的很,叫我就去,若遲了恐怕不能見麵。”說到那裏,眼淚便掉下來了。王夫人道:“書上寫的是什麼病?”賈璉道:“寫的是感冒風寒起來的,如今成了癆病了。現在危急,耑差一個人連日連夜趕來的,說如若再耽擱一兩天就不能見麵了。故來回太太,侄兒必得就去才好。隻是家裏沒人照管,薔兒芸兒雖說糊塗,到底是個男人,外頭有了事來還可傳個話。侄兒家裏倒沒有什麼事,秋桐是天天哭著喊著不願意在這裏,侄兒叫了他娘家的人來領了去了,倒省了平兒好些氣。雖是巧姐沒人照應,還虧平兒的心不很壞。妞兒心裏也明白,隻是性氣比他娘還剛硬些,求太太時常管教管教他。”說著,眼圈兒一紅,連忙把腰裏拴檳榔荷包的小絹子拉下來擦眼。王夫人道:“放著他親祖母在那裏,托我做什麼!”賈璉輕輕的說道:“太太要說這個話,侄兒就該活活兒的打死了。沒什麼說的,總求太太始終疼侄兒就是了。”說著,就跪下來了。王夫人也眼圈兒紅了,說:“你快起來,娘兒們說話兒,這是怎麼說。隻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你父親有個一差二錯,又耽擱住了,或者有個門當戶對的來說親,還是等你回來,還是你太太作主。”賈璉道:“現在太太們在家,自然是太太們作主,不必等我。”王夫人道:“你要去,就寫了稟帖給二老爺送個信,說家下無人,你父親不知怎樣,快請二老爺將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結,快快回來。”

賈璉答應了“是”,正要走出去,複轉回來回說道:“咱們家的家下人家裏還夠使喚,隻是園裏沒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們老爺去了。姨太太住的房子,薛二爺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內住了。園裏一帶屋子都空著,忒沒照應,還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那櫳翠庵原是咱們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那裏去了,所有的根基他的當家女尼不敢自己作主,要求府裏一個人管理管理。”王夫人道:“自己的事還鬧不清,還擱得住外頭的事麼!這句話好歹別叫四丫頭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又要吵著出家的念頭出來了。你想咱們家什麼樣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還了得!”賈璉道:“太太不提起侄兒也不敢說,四妹妹到底是東府裏的,又沒有父母,他親哥哥又在外頭,他親嫂子又不大說的上話。侄兒聽見要尋死覓活了好幾次。他既是心裏這麼著的了,若是牛著他,將來倘或認真尋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王夫人聽了,點頭道:“這件事真真叫我也難擔。我也做不得主,由他大嫂子去就是了。”賈璉又說了幾句才出來,叫了眾家人來交代清楚,寫了書,收拾了行裝。平兒等不免叮嚀了好些話。隻有巧姐兒慘傷的了不得。賈璉又欲托王仁照應。巧姐到底不願意。聽見外頭托了芸薔二人,心裏更不受用,嘴裏卻說不出來。隻得送了他父親,謹謹慎慎的隨著平兒過日子。豐兒小紅因鳳姐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平兒意欲接了家中一個姑娘來,一則給巧姐作伴,二則可以帶著他。遍想無人,隻有喜鸞四姐兒是賈母舊日鍾愛的,偏偏四姐兒新近出了嫁了,喜鸞也有了人家兒,不日就要出閣,也隻得罷了。

且說賈芸賈薔送了賈璉,便進來見了邢王二夫人。他兩個倒替著在外書房住下。日間便與家人廝鬧,有時找了幾個朋友吃個車箍轆會,甚至聚賭。裏頭那裏知道。一日邢大舅王仁來瞧見了賈芸賈薔住在這裏,知他熱鬧,也就借著照看的名兒時常在外書房設局賭錢喝酒。所有幾個正經的家人賈政帶了幾個去,賈璉又跟去了幾個,隻有那賴林諸家的兒子侄兒。那些少年托著老子娘的福吃喝慣了的,那知當家立計的道理;況且他們長輩都不在家,便是沒籠頭的馬了。又有兩個傍主人慫恿,無不樂為。這一鬧,把個榮國府鬧得沒上沒下,沒裏沒外。那賈薔還想勾引寶玉,賈芸攔住道:“寶二爺那個人沒運氣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給他說了一門子絕好的親,父親在外頭做稅官,家裏開幾個當鋪,姑娘長的比仙女兒還好看。我巴巴兒的細細的寫了一封書子給他,誰知他沒造化,——”

說到這裏,瞧了瞧左右無人,又說:“他心裏早和咱們這個二嬸娘好上了。你沒聽見說還有一個林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誰不知道!這也罷了,各自的姻緣罷咧。誰知他為這件事倒惱了我了,總不大理。他打諒誰必是借誰的光兒呢!”賈薔聽了,點點頭,才把這個心歇了。他兩個還不知道寶玉自會那和尚以後,他是欲斷塵緣。一則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與寶釵襲人等皆不大款洽了。那些丫頭不知道,還要逗他,寶玉那裏看得到眼裏。他也並不將家事放在心裏,時常王夫人寶釵勸他念書,他便假作攻書,一心想著那個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機關。心目中觸處皆為俗人,卻在家難受,閑來倒與惜春閑講,他們兩個人講得上了,那種心更加準了幾分,那裏還管賈環賈蘭等。那賈環為他父親不在家,趙姨娘已死,王夫人不大理會他,便入了賈薔一路。倒是彩雲時常規勸,反被賈環辱罵。玉釧兒見寶玉瘋顛更甚,早和他娘說了,要求著出去。如今寶玉賈環他哥兒兩個各有一種脾氣,鬧得人人不理。獨有賈蘭跟著他母親上緊攻書,作了文字送到學裏請教代儒。因近來代儒老病在床,隻得自己刻苦。李紈是素來沉靜,除了請王夫人的安,會會寶釵,餘者一步不走,隻有看著賈蘭攻書。所以榮府住的人雖不少,竟是各自過各自的,誰也不肯做誰的主。賈環賈薔等愈鬧的不像事了,甚至偷典偷賣,不一而足。賈環更加宿娼濫賭,無所不為。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賈家外書房喝酒,一時高興,叫了幾個陪酒的來唱著喝著勸酒。賈薔便說:“你們鬧的太俗,我要行個令兒。”眾人道:“使得。”賈薔道:“咱們‘月''字流觴罷,我先說起,月字數到那個便是那個喝酒。還要酒麵酒底,須得依著令官。不依者罰三大杯。”眾人都依了。賈薔喝了一杯令酒,便說:“飛羽觴而醉月。”順飲數到賈環。賈薔說:“酒麵要個‘桂''字。”賈環便說道:“‘冷露無聲濕桂花''。酒底呢?”賈薔道:“說個‘香''字。”賈環道:“天香雲外飄。”大舅說道:“沒趣,沒趣!你又懂得什麼字了,也假斯文起來!這不是取樂,竟是慪人了。咱們都蠲了。倒是搳搳拳,輸家喝,輸家唱,叫做‘苦中苦''。若是不會唱的說個笑話兒也使得,隻要有趣。”眾人都道:“使得。”於是亂搳起來。王仁輸了,喝了一杯,唱了一個。眾人道好,又搳起來了。是個陪酒的輸了,唱了一個什麼“小姐小姐多手彩”。以後邢大舅輸了,眾人要他唱曲兒,他道:“我唱不上來的,我說個笑話兒罷。”賈薔道:“若說不笑,仍要罰的。”邢大舅就喝了杯,便說道:“諸位聽著。村莊上有一座元帝廟,傍邊有個土地祠。那元帝老爺常叫土地來說閑話兒。一日,元帝廟裏被了盜,便叫土地去查訪。土地稟道:‘這地方沒有賊的,必是神將不小心,被外賊偷了東西去。''元帝道:‘胡說,你是土地,失了盜不問你問誰去呢!你倒不去拿賊,反說我的神將不小心嗎!''土地稟道:‘雖說是不小心,到底是廟裏的風水不好。''元帝道:‘你倒會看風水麼?''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處瞧了一會,便來回稟道:‘老爺坐的身子背後兩扇紅門就不謹慎。小神坐的背後是砌的牆,自然東西丟不了。以後老爺的背後亦改了牆就好了。''元帝老爺聽來有理,便叫神將派人打牆。眾神將歎口氣道:‘如今香火一炷也沒有,那裏有磚灰人工來打牆!''元帝老爺沒法,叫眾神將做法,卻都沒有主意。那元帝老爺腳下的龜將軍站起來道:‘你們不中用,我有主意。你們將紅門拆下來,到了夜裏,拿我的肚子墊住這門口,難道當不得一堵牆麼?''眾神將都說道:‘好,又不花錢,又便當結實。''於是龜將軍便當這個差使,竟安靜了。豈知過了幾天,那廟裏又丟了東西。眾神將叫了土地來說道:‘你說砌了牆就不丟東西,怎麼如今有了牆還要丟?''那土地道:‘這牆砌的不結實。''眾神將道:‘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牆,怎麼還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我打諒是真牆,那裏知道是個假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