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台。
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
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酒杯?
車千乘,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
飲酣畫鼓如雷,誰信被晨雞輕喚回。
歎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
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
披衣起,但淒涼感舊,慷慨生哀。
《沁園春·夢孚若》劉克莊
劉克莊是南宋末期非常重要的一位詞人。清人馮煦在其《蒿庵論詞》中寫道:“後村(劉克莊)詞與放翁(陸遊)、稼軒(辛棄疾),猶鼎三足。其生於南渡,拳拳君國,似放翁。誌在有為,不欲以詞人自域,似稼軒。”
劉克莊早年與四靈派的翁卷(字靈舒)、趙師秀(號靈秀)等人交往,詩歌創作受他們影響,講究“推敲”,語言精練,佳句頗多。後與江湖派代表人物交往,其詩集還被刻入《江湖詩集》成為江湖詩派的代表人物,但他的詩詞創作極大地開闊了眼界,接觸到社會現實一麵,所以成就也在其他江湖詩人之上。晚清著名詞家陳廷焯在《雲韶集評》中評論劉克莊時寫道:“潛夫感激豪宕,其詞與安國相伯仲,去稼軒雖遠,正不必讓劉(過)、蔣(捷)。”正是對其褒獎。
題目中“孚若”指的是作者的同鄉好友方信孺。方信孺,字孚若,其人頗有膽識,謀略俱佳,能言善辯,曾奉命出使金國和談。方信孺在金國據理力爭,駁回金人的狂妄要求,名震天下。這首《沁園春·夢孚若》和其他豪放詞作一樣,雖是通過寫對友人的思念來抒發壯誌難酬的感慨,但在藝術手法上有所創新,是難得的佳作。
本詞的上片寫的是夢境。“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寫到作者自己夢見與友人登上寶釵樓,遍訪銅雀台時騎的是產自西北的寶馬“龍媒”,而吃的是從東海捕獲的鯨魚而切成的薄片。
不僅僅是這些,作者還夢到,他和友人像曹操與劉備一樣青梅煮酒,品評天下的英雄。去燕趙這個多慷慨悲歌之士的地方用數千輛車子請來眾多“劍客奇才”。
縱觀作者的這個夢,豪氣蓋過所有詞人,但卻不冷傲,因為他的這些“非分之想”全來自夢中。其中,直接引用“天下英雄,使君與操”的豪傑對話,以及極盡誇張的“寶釵樓”、“銅雀台”、“長鯨”、“天馬”等事物,無非是對成就功業、大展宏圖的希冀。
下片自“飲酣畫鼓如雷,誰信被晨雞輕喚回”開始,寫到自己被早晨的雞鳴之聲從夢中喚醒後的現實生活。上片中的各種美好的事物,被一聲雞叫全部攪擾,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怎能不讓人傷感。回憶起夢中的種種成就功業的豪邁情形,就不由得“功名未立”,似水流年過盡,難道要等到我像馮唐那樣垂垂老矣才能有報國的機會麼?這樣一想,悲涼從中來,不可斷絕矣。
“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援引《漢書》中李廣:“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表麵說的是李廣的時運不濟,實則暗示宋廷不能任用賢才,使得李廣這樣的人才報國無門“難封侯”。想到這裏,怎能不叫人“淒涼感舊,慷慨生哀”呢?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用典方麵,前後引用的是“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酒杯”、“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整句古人對白,上下兩句對仗整齊,意義連貫,突破了前人用典的默認規則,是本詞的一大亮點。
還有,同樣是抒發對現狀的不滿,同樣是書寫夢境,劉克莊卻獨辟蹊徑,讓人讀來有新鮮感。與陸遊“鐵馬冰河入夢來”一筆帶過,直接寫戰場的手法不同,作者通過上片意氣飛揚的描繪,大有“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豪邁之感。但下片忽然一句“誰信被晨雞輕喚回”,將人從這種豪氣中拉回了現實,“誰信”、“輕”兩詞,把這種落差和沉痛悲涼之感描寫到極致。
這樣一來,即便拋開作者的時代背景,讀者仍能覺出這首詞抒發的憂憤之情。作者通過夢與現實的落差,不僅僅是抒發自己個人的懷才不遇,更是通過對友人的懷念,描寫這個時代人才報國無門的悲愴。這樣意氣飛揚的文章,使人讀來,不覺愴然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