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枝衰柳。

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 便惹得離人消瘦。

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

愁黯黯,濃於酒。

漾情不斷淞波溜。

恨年來絮飄萍泊,遮難回首。

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

聽匣底蒼龍狂吼。

長夜淒風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

是祖國,忍孤負。

《金縷曲》李叔同

豐子愷在紀念其老師李叔同先生的文章中寫道:“弘一法師(李叔同)由翩翩公子一變而為留學生,又變而為教師,三變而為道人,四變而為和尚。每做一種人,都做得十分像樣。好比全能的優伶:起青衣像個青衣,起老生像個老生,起大麵又像個大麵……都是‘認真’的緣故。”李叔同生於富貴之家,父親先考上進士,後改經商獲得極大成功,成為津門的富豪。但不幸的是,李叔同五歲喪父,由於家庭的變故,14歲的時候,他陪母親遷居到上海。

在上海這個中西文化交彙之地,年少的李叔同既接受了傳統儒學的教誨,又積極吸納西學,加上用功的態度,很快“二十文章驚海內”,成為上海有名的才子。

20歲左右的李叔同,已是才華橫溢、頗有些家資的富家公子,因此有不少風流韻事。但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1905年,李叔同的母親不幸逝世。母親的去世,對他刺激很大,他認為自己的“幸福時期已過去”,加上當時國家一步步被列強淩辱,所以他決定東渡日本留學,尋求強國之道,身份“由公子一變而為留學生”。也就是出國的時候,他寫下這首《金縷曲》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史記》記載,楚亡後:“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作者一開篇也提到“披發佯狂走”,眼中看到的中原河山是“暮鴉啼徹,幾枝衰柳”。一“暮”一“衰”,道出祖國河山慘遭侵略的現狀,麵對這個現狀,他隻有像屈原那樣“披發佯狂走”,才能發泄出心中的悲痛。

他邊“狂走”邊問,這個破碎的河山誰能收拾?當然這樣的疑問何嚐是他一個人的,千千萬萬深受苦難的同胞何嚐沒有這樣的疑問?隻是這樣的問題久久在耳邊回響,但卻無人應答。隻是那“零落西風依舊”,讓人多添幾縷愁緒罷了。作者這樣的疑問,也是促使他東渡日本的原因之一,“離人”一詞點出了自己的身份,即馬上要遠離祖國,去尋求強國的良策。古來的文人騷客,都喜歡用“消瘦”來表達哀愁,如柳永《蝶戀花》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但還有很多人用女子來比喻家國,如這句“便惹得離人消瘦”,看似像對一位“伊人”道別,實質是對祖國的眷戀和不舍。他有多不舍,看看下句便知。

孔子曾說:“逝者如斯。”來表達對奔騰江水的感慨;王維在《相思》中寫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用“紅豆”來表達對戀人的相思。李叔同巧妙化用這兩個典故,自己臨行前站在江水邊也發出“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感慨,同時把祖國比喻成為一個戀人,把自己的刻骨銘心的思念化作了“紅豆”來表達。即便如此,他的離愁仍難消,不得不發出一句“愁黯黯,濃於酒”的感慨。

如果說這首詞的上片主要表達的是離愁,那麼下片則更進一步把這種情緒放大。文天祥在《過零丁洋》中寫道“身世浮沉雨打萍”,用“雨打萍”來形容身世的極盡坎坷。作者在此也寫道“絮飄萍泊”,同樣也形容自己身世的變化。船要開拔了,他站在滾滾而逝的淞江邊上,回憶起自己的坎坷身世,竟滿腔“遮難回首”之情感。這是為何?

因為在他看來,自己縱然“二十文章驚海內”,早已憑詩文字畫名震天下,但這還是有“紙上談來終覺淺”的感覺,更似一種“空談”。與其空談,還不如學學那些身帶吳鉤的慷慨悲歌之士。聽,現在在劍匣裏的蒼龍寶劍也發出了陣陣狂吼!今日寶劍在手,何日縛住蒼龍?

可是空有想象能奈何,想得多了隻能在淒風陣陣的漫漫長夜難以入眠。然而,如果真有拯救群生(蒼生)的辦法,哪怕“心肝剖”之類犧牲性命的代價,哪裏會可惜?因為這是你的祖國,怎會去“孤負”她?

通篇讀來,一種豪氣迎麵而至,但這“豪”的背後是無盡的哀愁。盡管東渡後他沒有尋求到如“蒼龍狂吼”般的救國方法,可是他回國後由留學生變為教師,為國家培養了很多人才。至於他在藝術上的創作,就像他曆經數十年傳唱而經久不衰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之《送別歌》一樣,為後人留下數不盡的精神財富。這眾多曠世傑作和他熾盛的愛國熱情一樣,都是對祖國發展強盛的最好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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