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答客誚》魯迅
《戰國策》記載,秦國攻趙,先後拿下三城。趙向齊國求援,齊國一定要長安君為人質,才答應出兵。但趙太後非常寵愛長安君,執意不肯,觸龍前去想要說服她。太後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後笑曰:“婦人異甚。”其實,趙太後說得沒錯,至少在疼愛的最直接表現上女人確實沒有男人那麼內斂,對孩子的情感付出超過男人。
清朝大文學家金聖歎由於受“抗糧哭廟”案牽連而被處以極刑。據說,行刑這天,金聖歎的兒子前來作別,悲痛欲絕。而金聖歎卻說:“哭有什麼用,我出個對聯你來對:蓮子心中苦。”兒子這時候哭得跟淚人似的,哪有心思對對聯?聽到這個上聯更加傷心。金聖歎卻看看兒子,從容地說:“別哭了,我來替你對這下聯:梨兒腹內酸。”聽到這個對聯,旁聽者無不為之動容。“蓮子”與“憐子”同音,“梨兒”與“離兒”同音,自然說的是對兒子的憐愛和永別時心中的苦楚。因雙關、對仗嚴謹還有對兒子的憐愛和麵對死亡時的鎮定,這副對子在後世廣為流傳。
而魯迅的這首《答客誚》開篇就寫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直接反問質疑那些說憐愛孩子“不丈夫”的人。其實,魯迅對兒子周海嬰的愛是很有名的。他如果給家人寫信每信必談兒子海嬰,甚至生活瑣事都一一寫到信中。魯迅這樣疼愛孩子,肯定有人笑他沒有“男子氣概”。魯迅在1931年2月致韋素園的信中寫道:“我們已有了一個男孩,已一歲零四個月,他生後不滿兩月之內,就被‘文學家’在報上罵了兩三回,但他卻不受影響,頗壯健。”魯迅寫這首詩給予說明,當然也有自嘲的成分。那些看起來“無情”,對孩子冷酷嚴厲的男人是真的豪傑嗎?未必!那些疼愛孩子有加的人真的不像大丈夫嗎?也未必!每個人對孩子的愛都有不同的表現方式而已,不一定非得用表麵的形式來分個高下吧?
嘯,為虎叫。“興風狂嘯者”自然是指猛虎。《左傳·宣公四年》中載:“楚人為乳穀,謂虎於菟。”“小於菟”就是小老虎的意思。“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的意思即是你們是否知道那在山上興風狂嘯的猛虎,還頻頻回顧它心愛的小崽呢? 通過猛虎愛子的故事更深層次地說明父母對孩子的愛是天性使然。
有人說,這首詩不僅僅是魯迅回擊別人對他愛子的譏諷,還有他對下一代的關懷,即對革命後代的密切關注。魯迅早在《狂人日記》中就發出“救救孩子”的喊聲。他對朋友的孩子也是非常關切的。除此以外,“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也有希望自己成為那個在革命中“興風狂嘯”的老虎,也希望後代成為小老虎般的革命後繼力量。
魯迅在1919年的《隨感錄 ·六十三》中引用:“走罷!勇猛著!幼者啊!”來鼓舞青年後代;1925年他又在《華蓋集題記》中寫道:“我早就希望中國的青年站出來,對於中國的社會文明,都毫無忌憚地加以批評……”在1925年4月的《燈下漫筆》中,他繼續寫道:“掃蕩這些食人者,掀掉這筵席,毀壞這廚房,則是現在的青年的使命!”因此說“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句是對後輩的殷切期望,也說得過去。
回過頭來說,雖然愛孩子,但魯迅也並非一味溺愛,更沒有要求孩子繼承自己的衣缽。魯迅在1936年9月寫的《死》(實際就是遺囑)中寫道:“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後來,周海嬰確實沒有去做“空頭的文學家”,而是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專業,成為一位無線電專家、攝影家。
觸龍在說服趙太後的時候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魯迅作這首詩“橫眉冷對千夫指”時,何嚐不是懷著“為之計深遠”的心?不知我們此刻因這首詩能否感受到父母濃濃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