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清楚地記得當八抬鸞轎停在兩國分界的那片穀地時,那個麵容驚恐的少年手腳發顫,幾乎無法靠自己的力氣走下鸞轎。
再後來呢?
記憶有些模糊了。秋清晨隻記得因為是回京訴職,她隨身的防衛親兵人數並不多。一路風塵仆仆地行到鬆林關的時候,被埋伏在那裏的流匪劫了道,擄走了火焰君。她跟在後麵一路追進了山裏,與部下失散了,也隻能咬著牙繼續往下追。足足經過了三天兩夜的追擊與廝殺,才挑了流匪的老巢,救出了火焰君。
再然後……她受了傷,而火焰君卻因為驚嚇過度而發起燒來。她還記得兩個人蜷縮在山洞裏,這個昏迷中的孩子一聲一聲地喊著:“姐姐……姐姐……”象個受了委屈卻無處申述的孩子似的,讓人覺得心疼。
當時的她隻覺得奇怪,受傷的孩子不是應該喊自己的母親嗎?
秋清晨不禁微微歎息。也許正是因為自昏迷中蘇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自己,所以火焰君才會固執地將自己看做是身在趙國唯一的親人吧?這個孩子還真是很固執,加封侍君的儀式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他還在鬧脾氣,非要見自己一麵,非要當麵道謝才肯穿上侍君的禮服……
而一向冷淡後宮的瑞帝居然也順著他,將她宣入了後宮。當時的他,就是這個樣子,直愣愣地望著自己,秋水般的眼眸裏一片受了委屈似的潮紅。卻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直到她說完辭謝的話要起身離開大殿的時候,他才猛然竄了過來,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袖子。
瑞帝驟然冰冷下來的眼神,現在想起來秋清晨還是滿頭冷汗……
十八
脖子垂得久了,秋清晨漸漸有些不耐。一抬頭卻見火焰君正癡癡地望著自己,兩行清淚順著蒼白的臉頰無聲地滑落在暗紅色的衣襟上,在那裏染出了兩團深色的水印。
這個孩子居然……還在哭……
秋清晨的心忽然就軟了。她想起宮裏一直傳言說他在養病,忍不住輕聲問道:“侍君的身體,好些了嗎?”
火焰君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麵前,淚汪汪的眼睛裏帶著一點夢遊似的迷蒙。他伸手摸了摸她臉上的麵具,咬著牙低低說道:“是我害了你。”
秋清晨看著他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碎裂在繡工精致的衣襟上,不知怎麼就有些心酸。這些年來,自己位高權重,即使在背後要陷害自己的人當麵也都是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示好。可是唯獨在麵對這個孩子的眼淚時,她才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樣的感覺令她心生暖意。
“傻孩子,”秋清晨下意識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跟你無關的。”
火焰君低下頭,眼淚濕了睫毛,一縷一縷,顯得格外黑。
秋清晨收回了自己的手,看著身高已經超過了自己的青年,心裏湧起的暖意漸漸被無奈所取代:“你又瘦了。怎麼總是生病呢?宮裏的人不肯盡心照顧你嗎?”
火焰君搖搖頭,舉起袖子抹了抹臉,一抬頭擠出一個自以為陽光明媚的笑臉來:“你看,我沒事。”
秋清晨點了點頭:“你回去吧。不能在這裏耽誤。有什麼想要的,讓人來跟我說。”
火焰君望著她的眼睛,點點頭,再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的手。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他離開的時候總是這樣戀戀不舍,在她的麵前肆無忌憚地釋放自己的脆弱。而秋清晨每一次看到他這樣離開,心底裏都會升起一點點歉疚。就仿佛自己應該好好照顧他,卻偏偏沒有做到似的……
而事實上,她也的確答應過他。
那還是在他昏迷中一聲一聲喊姐姐的時候。她摟著他瘦弱的身體,不停地安慰他:“姐姐會照顧你。姐姐一定會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