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紹還在尋思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就感覺阿十的腳在桌子下麵悄悄踢了過來。一回頭,阿十果然正半垂著頭拚命地衝著自己使眼色。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位身穿灰布長衫的青年正慢悠悠地晃進了酒館來。他的一張臉雖然黃腫變形,但那一雙瑩然生輝的眼眸,卻不是楚琴章是誰?
封紹連忙做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歪靠在了木桌上,心中暗想:“我的肩膀上綁著兩塊厚手巾,腰上還纏著一件阿十那廝的厚布褂子。我的頭發象討飯的,臉上還有一個特大號的酒糟鼻子,而且我還不拿正眼看你……他大爺的,要是這麼惡心的樣子都能被你認出來,老子我就不姓封!”
偷眼打量楚琴章時,卻見他並不留意酒館裏的閑人。自顧自地扔了一塊碎銀子在櫃台上,便熟門熟路地上了二樓。
“這滑頭!”封紹暗罵:“疑心病倒是不輕。”
阿十從樓梯上收回了視線,低聲說道:“上次在這裏看到的那個人。我隻查出他外號叫老豬。姓名底細就查不出來了。楚世子每次在這裏都不久呆,離開之後往往還會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封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什麼叫莫名其妙的地方?”
阿十掰著指頭一一細數:“樂樓、酒館、茶館、還有幾次去了不同的綢緞莊和金鋪。”
封紹蹙眉想了想,低聲囑咐他:“去查查這些地方都是什麼人的產業。”
阿十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又收住了話頭,懶洋洋地伏臥在了木桌上。封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果然看到楚琴章正搖搖晃晃地從樓梯上走下來。身後一人,正是那日在這裏見過的“老豬”。兩個人一前一後,仿佛互不認識的樣子,出了酒館便一左一右揚長而去。
封紹和阿十對視一眼,阿十輕輕頜首,尾隨老豬去了。封紹緊了緊領口,悄悄地沿著琴章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有了上次失手的經驗,封紹這一次便格外的小心。不敢離得太近,又生怕離得太遠。遮遮掩掩地一路東折西拐,竟然來到了東安街上最負盛名的虞橋。
以封紹對趙國有限的了解,他很難把虞橋的存在定性為單純的樂樓。相比較他曾去過的月明樓,虞橋的性質更接近於楚國的歌舞館。這裏不僅僅有安京出名的舞伎,也有從魏楚兩國請來的歌舞班子。如果趕得巧,還可以遇到從莽族一帶遠道而來的舞娘。
做為安京最有名氣的銷金窟,阿十也安排了兩三個釘子在這裏做雜役。不過,此時此刻已經接近亥時,正是虞橋一天之中最最熱鬧的時候。他是單身男客,麵相又稀奇古怪的。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過去,隻怕門口的兩個打手就不會放自己進去。
封紹十分小心地將自己藏在街角的陰影裏。探頭向外看時,琴章已經走到了虞橋的門口,不知道他衝著那兩個打手比劃了一個什麼物件,那兩個打手居然客客氣氣地將他請了進去。
封紹沮喪地拍了拍自己的臉,喃喃說道:“如果我這會兒跑回去換女裝……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一個熟悉的女聲淡淡說道:“換女裝隻怕是來不及了。不過,都跟到了這裏,不進去看看豈不可惜?”
封紹驚跳起來,一轉身幾乎和身後的人撞了個滿懷。尚未看清楚她的臉,鼻端已經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清幽幽的味道。一時間封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跟蹤小嘍羅這麼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她竟然也會親自出馬?
秋清晨扶了他一把,又飛快地收回了手。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多少有些異樣。而封紹在最初的驚訝過去之後,心裏漸漸滋生出幾分混雜了欣喜與不安的複雜情緒。他雖然臉皮厚,但是也沒有厚到失去自知之明的程度。若說她這麼做是擔心他會遇到危險,這話他自己都不相信。那就隻剩下不放心了——畢竟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楚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