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春節,子南又到白絮家去過一次,白絮媽媽還是虛弱沉默,滿頭白發,比實際年齡蒼老。這次他注意到角落裏有一個男人的照片,黑邊的,遺照。“我繼父。”白絮說,“他去年死了。”
繼父,就是阿非的親生父親嗎?子南沒問,白絮也沒說,隻是把照片再藏得深一點。
白絮去洗菜煎魚時,她媽媽忽然在窗下的陽光裏向我招招手:“來。”
伯母第一次主動跟子南打招呼,他受寵若驚,過去蹲在她藤椅旁邊,幫她把毛絨毯子掖掖緊。她眼睛裏有了點笑意:“你來照顧阿非?”
“不!我——”子南扭過脖子看了看廚房。
“阿非爸剛過世的時候,絮兒也說過會照顧阿非。我命硬,絮兒剛出生就克死絮兒爸,嫁給阿非爸沒多久,又克死他,再嫁了現在這個男人,可是沒想到、沒想到……”白絮媽媽忽然涕泗橫流,大哭起來。我手足冰冷,茫然無措,白絮像影子一樣輕捷無聲的從廚房裏出來,抱住她媽媽的頭:“噓,不是我們的錯。他摔死了。”
“我真的沒想到啊。阿非還這麼小,我怎麼想得到。禽獸、禽獸……”她媽媽一直抽泣。“不是你的錯。”白絮柔和而堅定道,並向子南丟了個眼色。他默默告退。
他們再沒提起這件事。如英諺所說,她們家的衣櫥裏也許藏著個骷髏,但誰家沒有?愛一個女孩子,就要尊敬她。白絮不說,子南就不問。保持沉默很容易,並不比思念一個人更難。
春天到時,阿狗跟屋頂上那隻公貓私奔了。它是一隻醜得像狗的貓,但它到底是一隻貓。就像子南,裝作情聖,可骨子裏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卑鄙男人。
他思念阿非。
阿非是跟新學期一起回來的。華政隻有這麼小,避無可避。她抓住子南的手:“你跟我來。”
“我是你未來的姐夫。”子南好言相勸,“放開手,我們好好說話不行麼?阿非,你寒假沒有回家?你在哪裏?”
“一個遠房的嬸嬸……”阿非有點困難的偏過頭,像在想很遙遠的事,但又忽然笑起來,“我是天女。天女不需要人撫養。天女沒有家。”
“你不是,阿非。”子南有點生氣,“你是白絮的繼妹妹。白絮的媽媽很想你。你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回家?”
“家啊……姐姐說:‘放心,我會保護你。’她說:‘有我的地方就有家。’……但是假的,假的,她把我推出去了。狼來咬她,她把我推出去代替她,她逃掉了……”阿非的手在抖,眼神飛快的遊移,子南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但阿非又飛快的笑起來,重新抓緊他的手:“我在說什麼?假的,我是天女。我的蝴蝶跑掉了,我過來找我的蝴蝶的,可是找到了你,你比我的蝴蝶還暖和,所以跟我來好不好?跟我一起回去。”
子南莫名其妙被她拉了出去。她的手瘦骨嶙峋,手指頭用力得幾乎掐進我肉裏,子南覺得疼,但不忍心甩開她。她像是一段太脆弱的生命,他遇到阿非,才覺得,他以前像從沒活過一樣,可“活著”偏又是這麼脆弱的事,輕輕一個舉動就會碎。他不能甩開她。
那個春節,子南又到白絮家去過一次,白絮媽媽還是虛弱沉默,滿頭白發,比實際年齡蒼老。這次他注意到角落裏有一個男人的照片,黑邊的,遺照。“我繼父。”白絮說,“他去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