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吭聲。可是爸爸的臉繃得很緊,他見我沒反應,又說,爸爸工作上需要用到裏頭的東西,很急,未未,密碼到底是多少?
於是我隻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
他怔了一下,忽然垂下腦袋,他說,好吧。薑未,你能不能陪爸爸坐會兒。爸爸有些話要跟你說。
我不太習慣他用這種仗勢跟我說話,依舊不情不願著。他說,就說幾句。爸爸就希望你以後不要像我一樣沒出息。
我抬起頭問,你怎麼沒出息啦?
事實上我一直覺得我爸很酷,年輕的時候他曾在舞台上抱把吉他high搖滾,當然,他現在也很年輕,因為他比我媽小7歲。當年我媽喜歡上他的時候他就在彈吉他,當時我媽的媽媽還不準她嫁給他,覺得他年輕,又沒定性,可是我媽鐵了心要嫁,於是就有了我。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也是有過十分幸福美好的日子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們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剛開始,我爸還會摔門而去,可是他後來越發萎靡,吵架的時候總是低著頭,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皺著眉頭聽我媽單方麵的訓斥。但我發誓,我並沒有因此不愛他。
“就是……”他思考了一下,“薑未有夢想嗎?”
“有的吃有的穿算嗎?”我咧嘴笑了一下,“還有就是我要去跟季林洛打遊戲啦!”
電話又響了,我撲過去接,季林洛在那邊催死催活。
我說,爸爸我要出門啦!老季等著我呢!
“好好好。”他沒法子,慈愛地一笑,笑得灰心喪氣,忽然伸開雙臂抱住了我。
我有些別扭他貿然的親昵舉動,他好久沒有抱過我了,盡管我小時候常常騎在他的脖子上,跟他以前的樂隊朋友們一塊玩,他們都很愛我,隻是忽然之間,我媽勒令我爸不許再去找他們,她也不喜歡我爸總是寵著我,因此,他的擁抱,變得非常陌生。
在我僵硬著要掙脫他時,他忽然在我耳朵邊說了一句:
“小家夥,有出息就是,有什麼夢想,就一定要去實現,不要讓任何人絆住你的腳。”
然後他鬆開我,說,去吧。
在我跑出門的時候,他又忽然叫住我,臉上帶著笑說:“跟爸爸說再見呀。”
“再見再見!”我頭也沒回直奔季林洛家,衝下樓梯的時候差點踩空,覺得心髒漏了一拍。
我沒想到那是他跟我的告別。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留下來好好聽他說一番大道理,講清楚到底是什麼夢想會比我和我媽更重要,要是夢想會傷害自己愛的人的話,那夢想有什麼意義呢?總而言之,換了我,我硬不下這心腸,我做不到。而那天,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時刻的刺激促使他下了決心,火速辭了職,騙取了保險櫃的密碼後,拿走了他的戶口本,然後,去了一個我不知道的遠方。
後來,我從門衛李大伯的敘述中,拚湊出他離開家的場景:拎著他的大皮箱,戴著他的大墨鏡,手裏還抱著他那把破吉他。
那把吉他,在五年前,被我媽一腳踩壞,弦斷得隻剩下兩根。我小時候把它當玩具,後來,連玩兒都懶得了。
他走出大院的時候,李大伯跟他問了聲好:“出遠門啊?”
他如夢初醒一般,恍恍惚惚笑著說:“是啊。”
他猶豫著,那條路他走了很久,一直沒有攔車。最後還是鐵了心坐上了一輛小三輪,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我在腦海裏想象過無數次他的表情。但每一次,他都沒有回頭。
外婆說,一個人想走,是誰也留不住的。我才不信,我隻怪我自己太蠢,沒有覺察出他的異常。如果我一定要留,他一定舍不得我。
一想到這個我就無比難過。
我走在陌生的石板路上,盤算著該怎麼辦。
我媽說要去找他。起碼,得把離婚證給扯了。不然,這算怎麼回事。我不希望他們離婚,但我又希望我媽找到我爸。來這之前她隻說來看看外婆,但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讓我在這裏呆一段日子。這是我最恐懼的一點,老太太雖然長得不凶,但總是很嚴肅。我更知道,就是她差點讓我來不了這個世界。一想到我要跟這個險些奪我命的老人呆在一起,再也見不到季林洛了就難過得不得了。
我心煩意亂,越想越難過,不知不覺的,眼淚狂飆,在陌生的石板路上暴走。
我一直跑一直跑,哭得視線模糊,“噌”一下就撞到了三叉路口的一堵白牆上。
簡直是我以為車到山前必有路,結果是不撞南牆心不死。
該死的牆,我狠狠地踹了它一腳。
“你是神經病還是瞎?這麼一堵牆你看不到?”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躥出個皮膚黝黑的男孩子,個子比我還小些,臉上有嘲笑的表情,上來就是一句讓我無言以對的話。
疼痛讓我有些許暈眩,悲傷倒是停了,可一睜眼,路還是那條泥濘的青石板路,而自己滿手的鮮血,鼻血大把大把地橫流,那小孩一副我是個諧星的好笑表情。
我想揍他。
我還來不及出拳的時候,一個男生的聲音輕聲打斷了這場蓄勢待發的偷襲:“多寶!你幹嘛呢!”
我微一抬頭,看到一雙眼睛,燦若星辰,一張非常好看的臉,白皙而瘦弱,五官精致,個子高挑,他身後的一束屬於雪鎮的陽光,像是給他恰到好處地裝上了翅膀,讓他看起來像個天使。
我大概是摔懵了,盯著他出神。那個年紀還不太明白什麼叫做驚鴻一瞥,在那之前,季林洛曾短暫地充當過我的審美標準,但可惜,他很快就得讓賢了。
而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群人的腳步聲,其中一個尖利的嗓音大喊:“他們在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