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快跑!”那個剛才還嬉皮笑臉欺負我的小無賴,這個時候驚恐地說。
我這才留意到天使有雙大長腿,他愣了一下,然後朝我笑了一下,就跟那個叫多寶的男孩子拔腿就逃。
弄堂拐出來一群跟我們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想都沒想,轉身也開始狂奔。
逆著風,我鼻血狂飆地跟在那兩個人身後。跑步一直是我體育弱項,可那天也不知道怎麼的,跟打了雞血一樣跟上了他們,將那群看起來腦袋上就貼著“小壞蛋”的家夥甩在了身後。
那像是一種預示,我跟著他,跑啊跑,跑進了歲月。
在那場奔跑裏,我錯過了和我媽媽的告別。她早就買好了下午三點鍾的車票,出來沒有找到我,像是鬆了口氣一樣,轉身離開。
她說她要去找我爸。之後,她很久,都沒有再回來。
我們一同躍進了那個神秘的樹林,身後那群狂追不舍的少年,像是電視劇裏追殺的龍套官兵,被甩掉了蹤影。
終於可以說話了,我們躲在灌木後頭,多寶嫌棄地推了我一把。
“你幹嘛跟著我們啊?”
對哦,我幹嘛跟著他們,我一邊抽著鼻子,摸了一下臉,臉上有已經黏糊糊的血跡,但我還是理直氣壯地說:“剛才你們跟我說話了,要是那群人以為我跟你們是一夥的,打我怎麼辦?”
結果這個沒禮貌的小孩,斜了我一眼說:“你跟牆都能幹上一架,跟他們你怕什麼啊!”
嗨,我當時就怒了,騰一下站起來掄袖子要開戰,結果一把被身旁沒說話的天使哥哥拽了下來。
他壓低聲音說:“噓,我們在這裏躲一下。”
我跟中了邪似的點點頭,又忽然被旁邊那個小黑人多寶給推開了。
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別吃我哥的豆腐。”
我才不理他,給了一個白眼以後,好奇地問天使哥哥:
“那些人是誰啊?追我們幹嘛?”
“是群壞孩子,他們欺負我們。”他認真地跟我解釋,聲音真是溫柔又好聽啊,我都由不得自己,自動切換成弱女子模式。
我認真地打量了他一下,搖頭下結論:“不可能。”
“怎麼了。你別看我瘦,我其實很有力氣的。”他溫和地笑著。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你這麼好看,怎麼會有人欺負你。”
一麵,我剛止住的鼻血又流了下來。
所以,我想栗長原和多寶對我的第一印象,肯定是:我真是個花癡。
“你不知道,那群不長眼的,欺負我們?嘿,長原哥和就帶著我去把他們胖揍了一頓!我長原哥可厲害了!”多寶這個時候插話,毫不掩飾對天使哥哥的崇拜。
“噓!”栗長原打斷了多寶的吹捧,我聽到有腳步聲漸漸清晰。帶頭的一個男聲說:“又讓他們跑了!”
另一個:“估計沒跑遠!我們分頭找找!”
我並不害怕,這樣的感覺甚至有些大冒險的意味,我學著他們屏住呼吸,想起我在大衣櫃裏躲藏的那個午後,隻是身邊忽然多了兩個人。挨著我的這個男生,他身上有股洗衣粉的味道,額頭有細細的汗珠,睫毛微微顫抖。
腳步聲漸漸遠去,叢林裏有風吹來,灌木叢中有昆蟲的窸窣聲,多寶和栗長原像是雕塑一樣一動不動。遠處的夕陽西下。
雪鎮沒有雪,但夕陽像血,豔得驚人。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再次騰地站起來。
栗長原懵了一下,多寶惡狠狠地罵我,你幹嘛。
“沒事,他們已經走遠了。”
“我得回去,我媽……我媽媽……要……要走……走掉。”
我說得支支吾吾。栗長原也站了起來,他很高,顯得身旁的多寶像個霍比特人。
我跟個瘋子一樣從灌木叢裏爬出去,被紮疼了腿,然後我背向樹林和夕陽,看到自己的影子很長很長,我不知道我是從哪裏跑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茫然無措地站著。
我哭喪著臉回頭:“我家在哪啊?”
“鬼知道你家……”多寶剛開口,就被栗長原一把扯到身後,他緩緩走到我麵前。
“我帶你回去,跟著我。我認識你姥姥。你……叫薑未對嗎?”
我點點頭。
夕陽西下,我走在異鄉的小道上,我緊緊地跟著前麵那個少年的腳步,似乎怕自己一慢,就會丟掉回家的路。
我當時甚至不知道,後來,就連異鄉都會變成他鄉。
而我們是兩道孤獨的影子,盡管相互陪伴,卻不過也是,孤單的他,和孤單的我罷了。
那天我在小小的縣城迷了路,總算走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雪鎮的夕陽像血,漫天都是紅。紅色的光透過玻璃窗戶打在了我外婆的臉上,讓她看起來有難得的溫柔。她將毛筆放在硯台上,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媽走了。”
“那她什麼時候來接我?有說嗎?”她的冷淡的語氣,讓我覺得異常委屈,我哽咽著問。
一張長長的卷紙上,寫著漂亮的書法,我認得那一行字,不解深意。
“安能行歎複坐愁。”
我還是錯過了和她的分別。我喘著粗氣跑進門的時候,老太太剛好寫完了最後一筆。
她抬起頭,枯瘦的臉讓我沒辦法想象她年輕時候的樣子,更無法想象她是我的血脈親人。
“秋天的時候吧。”她說,然後離開硯台,走進煙火味的廚房。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那麼企盼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