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見,她已嫁作他人婦,雖有往來,卻也隻能相望她的背影假裝冷靜。她依舊是那朵清白、醒透的蓮,從容安靜,無痛無恙,他連怪罪她的話都說不出口。可他到底不能忘情,亦無法收心,隻盼著歲月垂憐,紅顏回首,但覆水難收。
林徽因有情,卻不會為情而迷失荒徑,她活得堅定、清透。她的生命裏不容許有背叛、糾纏,亦不能有缺失和破碎。她願永遠活在人間四月天,高雅溫婉,美好寧靜,不輕易為任何人泛起波瀾。
“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看似安於宿命,但徐誌摩內心早就千瘡百孔、悲傷不已。那場春風滿座的盛筵,他此生注定缺席。林徽因是歲月恩賜於人間的女神,高貴、典雅,她可以負天下人,亦不敢負春天之約。
所幸,命運對他留有餘地,在其落拓無依時,給了他另一番安排。如果說林徽因是人間四月的白蓮,那陸小曼則是一株絢爛妖嬈的海棠。她生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妖精,當他靠近她,她未施任何妖法,便已收魂攝魄。
愛情可以純淨浪漫,亦可以瀲灩風情。陸小曼不同於世間任何女子,她純粹又熱烈,坦蕩亦決絕,墮落也清白。他們的邂逅,未必在最好的時間,亦未必會有結局,他們卻毫無顧忌地放縱自己的情,愛到難舍難分。
這是一個勇敢、令人敬佩的女子。為了愛,她與丈夫王賡離婚,流掉腹中孩子。為了愛,她忍受世間流言謾罵,無視眾生冷眼。她像一朵罌粟,一生沉迷於煙火中,無懼無傷。她更是一個戲子,在偌大的人世劇場導演一場叫作愛情的戲,別人早已從戲文裏走出,她卻塵封於此,自演自唱,直到死去。
她不夠完美,打牌、聽戲、跳舞、喝酒,癡迷阿芙蓉,過著奢侈墮落的生活;她不夠自愛,像個交際花似的周旋於夜上海;她不夠自重,和翁瑞午隔燈並枕躺在一張榻上吸鴉片。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讓徐誌摩甘願為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她是民國世界與眾不同的風景,無人相爭,無人可爭。她不是徐誌摩的唯一,卻是他於人間最後的歸依。她的愛也許不唯美,卻徹底、幹淨。她貪玩驕縱、任性自私,卻在徐誌摩離世後,為他閉門謝客,用數十年寂寥的光陰懲罰自己。
有人說,是陸小曼葬送了徐誌摩。可徐誌摩又何嚐沒有葬送陸小曼。她一生浮華招搖,卻把所有的愛隻給他一人。她不欠他,隻是不能風雨攜手,一同走到風停雨住、美好晴天。這是命運的擺弄,人生的缺失,縱是拚盡所有,亦不能相護周全。
走過去的是福,躲不過的是劫。他是雲,必須以漂流的姿態行走,但有不舍,亦該從容無懼,幻作塵煙。人生本就變幻莫測,他匆匆離去,也不過是將那出沒有演完的戲提前散場。來不及交代給誰,那些未說出口的話將是世間最美的諾言。
任憑時光如何鋒利,亦不能再傷他分毫。他做不到讓愛適可而止,卻用另一種方式成全自己。他以一個俊朗詩人的模樣,美好地活在民國,活在那些愛過他的人心中。慢慢地,他成了一本叫《新月》的詩集,被珍藏在民國的河山,端麗莊嚴。
人的一生不過是午後至黃昏的距離,月上柳梢,茶涼言盡。詩人的心,是靈性而細膩的,他能感知許多凡人不能感知的物事,預測因果。都說,雲來雲往,無有蹤影,可有時又分明看到它的來處、它的歸程。靈魂是有故鄉的,它將自己寄存在歲月某個美麗的縫隙裏,隻為了不讓世人輕易遺落,亦不要輕易去懷想。
深愛百歲老人楊絳先生的一段話:“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徐誌摩走後,陸小曼就是這樣掩門遺世,在自己的院落裏觀山戲水,怡情養心。的確,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無論生命短長,愛與不愛,以哪種方式開始又或結束,都值得尊重,值得感恩。
月色下的梅透過稀疏窗影倒映著光陰的枯枝,素簡清寧。人世安靜慈悲,什麼劫數憂患都沒有。
關於徐誌摩,他一往情深的過去,他的哀怨苦樂,在民國闌珊的燈火下若隱若現。等著與你,與每一個有緣的你,產生淡淡交集,直到月上柳梢,茶涼言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