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到底是不凡之人,自小被大師批了命,其後來風雲於中國文壇,徜徉於“新月詩派”。每個人看似努力認真地過著這一生,實則隻是在履行人生的諾言,命運早已編排好了一切。你細心打理光陰裏的一草一木,披星戴月地趕赴塵世之約,也隻是演戲襯景。

這個粉雕玉琢的孩童聰明乖巧,大大的腦袋、細長的臉、清澈明淨的眼睛,討人喜愛。他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期許,每日嬉戲在這座偌大精致的宅院,遊玩於庭廊花草間,更在祖母和母親的溺愛中安享溫暖和快樂。

兩個溫和善良的女人滋養了徐誌摩的性情,讓他長大成年後對親朋和善,與文友相歡。他的內心宛若一首吟詠江南的詩,溫婉柔情,真誠悲憫。幼時的徐誌摩恍若《紅樓夢》中的賈寶玉,雖沒有丫鬟美人雲集在側,卻深受祖母的關愛,家仆的擁護。

他的祖母是一位傳統的舊式女子,一生勤儉持家,相夫教子,也精明能幹。風雨一世,老人晚年所有的心思都在這個聰穎的孫子身上,視他如珍如寶,素日裏飲食起居皆是關心備至,不舍得他受絲毫委屈。

朝霞映窗,徐誌摩每日踏著晨露,穿過廳堂,敲叩祖母虛掩的門扉。一聲軟和的“阿奶”,令祖母萬般疼惜愛撫,抱於懷中,遞給他最愛的蜜棗和狀元糕。匆匆流年,隻留下一些迷離碎影,但祖母給他的記憶是溫情暖意。

多年後,無論徐誌摩漂泊在何處,於異國他鄉,或紅塵亂世,皆不忘幼時那段曼妙溫馨的辰光。在江南小鎮的某個大院,繁花滿枝的春天,有位慈祥的老人立於古老的木門後,等待遠方的歸人。祖母的愛之偉大,浩蕩如天,真切入心,來世結草銜環,當報此深恩。

徐誌摩對祖母之心,一如我對古老鄉村的外婆,恩深如海,情債難還。以為此生背上行囊,不管行至何地,幾時歸來,那位至親都會安然無恙地在家等候。卻不知,生老病死為自然法則和規律,世間無人得以幸免。許多事、許多情、許多恩,唯有在記憶裏方能尋見,留下無盡地悵然和遺憾。

1923年秋,祖母辭世。徐誌摩深情悲痛地寫下一篇長文《我的祖母之死》,萬字有餘。過往的歲月若滔滔逝水,不可挽回。唯溫情的記憶藏於心間,留在那個叫硤石的小鎮,那扇雕花的幽窗下,永生不忘。

“早上走來祖母的床前,揭開帳子叫一聲軟和的奶奶,她也回叫了我一聲,伸手到裏床去摸給我一個蜜棗或是三片狀元糕,我又叫了一聲奶奶,出去玩了,那是如何可愛的辰光,如何可愛的天真……她愛我寵我的深情,更不是文學所能描寫;她那深厚的慈蔭,真是無所不包,無所不蔽。”

除了祖母,徐誌摩最親的人便是母親錢慕英。她將所有的愛係在獨子身上,然他們此生相處的時光卻是那麼短暫。年少求學,徐誌摩離開母親柔情的懷抱,溫厚的臂彎。天南地北,彼此隻能無盡地思念和掛牽。

都說百年老宅深院藏著許多滄桑故事,以及主人們的過往人生。在徐府,深受誌摩喜愛的還有一位忠實的老仆人,叫家麟。他善良可親,有一雙看清世事的眼睛,心裏裝滿了老故事以及悠遠而神秘的傳說。

他就是這座老宅裏的一株梧桐,在蟬聲悠長的午後,於風雨敲窗的夜晚,為誌摩講述河山故事、曆史興亡。又或許老仆家麟、祖母、父親、母親以及徐府的每一個人,甚至整個江南,都有一段或幾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人生有恨,雲夢無邊,滿庭的海棠開了又謝,謝了又開。繁花如錦,驕傲地落於春意枝頭,嫵媚多情,卻看盡陰晴冷暖。這裏曾有過幾世同堂的美好光景,隻是被年輪衝淡了離合,一切再不能回到最初。唯有靈魂癡心地守候於此,等著某一世的緣分重來,和某一個人再續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