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太過刻骨的愛反而會生出刻骨的怨。如果一直平淡相處,如白水那般靜美清和,也許可以相安無事,細水長流,攜手一生一世。他們用情的方式皆如烈日繁花,執著熱情,勢不可當。
這一次,他們又因瑣碎之事爭吵得異常激烈。爭到怒處,陸小曼聽不進勸,大發脾氣,隨手把煙槍往徐誌摩臉上擲去,徐誌摩閃避,幸未擊中,金絲眼鏡掉於地上,玻璃碎了。
可後來據翁瑞午的女兒翁香光說,陸小曼性情頗為溫柔,和徐誌摩爭執是真,用煙槍打徐誌摩眼鏡之事不過傳聞,況陸小曼對徐誌摩生活起居一向不幹涉。
當日的真相不得而知,亦無須知曉。總之,徐誌摩是帶著悲傷、落寞,甚至失望的心情離開上海的。他對上海這座城早生厭倦,這座煩喧擁擠的城以及城裏居住的這個妖精讓他精疲力竭。愛到深處無可奈何,亦該無怨悔,卻心有惱意,但求釋懷。
他去了南京,獨自一人無心賞悅金陵勝境,秦淮畫舫,隻暫住張歆海和韓湘眉家中。好友相聚,幾盞佳釀,訴說衷腸。雖心中積怨,但徐誌摩到底是灑脫之人,更不會因為夫妻的爭吵而心灰意冷,低沉下去。
一夜過去,萬事皆安。本打算坐張學良的飛機回北京,臨行前接到通知說因事改期。為守承諾,為赴林徽因的演講,徐誌摩不做停留,匆匆搭乘了一架郵政飛機,並在登機前給陸小曼發了一封短信:“徐州有大霧,頭痛不想走了,準備返滬。”
但徐誌摩不想失約,忍著頭痛,執意乘機北上。他沒能抵達北京,並再也沒有返回上海,他失約於林徽因,失信於陸小曼。他選擇在瞬間化作煙塵,和清風明月做了永遠的知己。
那架飛機於1931年11月19日在濟南南郊黨家莊附近觸山爆炸,墜入山穀,機上連同徐誌摩共三人,無一生還。他不過三十五歲,正值盛年,卻薄命至此。人間多了一出慘劇,多了一段遺憾,亦多了一段悲情。
一切沒有任何的預知,又分明早有了不祥的預兆。他如此決絕,是紅塵沒有安身之所,迫使他甘願自在為雲,灑脫來去。還是他為了和林徽因那場沒有結局的愛,用死亡的方式令她銘記於心。又或是,他以此來驚醒醉生夢死的陸小曼,讓她回頭是岸。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他多年前的一首漫不經心的吟詠竟成了訣別之作。他的詩歌散作雲天,每個人駐足皆可觀之。他的軀體,他的靈魂,無形無魄,無跡可尋。
他自是灑然快意,衣袖一揮,卻將無盡的悲痛、悔恨、遺憾和懷念留給活著的人。這世間,最讓人承受不起的該是生離死別。他看似瀟灑而去,乘鶴而舞,亦有說不盡的難舍和不甘。
他曾說,這一輩子有過一春,不曾虛度。這個譽滿文壇的詩人,這個風流多情的才子,看似短暫的人生,卻當真不曾虛度。他留於世上的詩文,他落於人間的情緣,足以讓眾生為之懷想、追憶一生。
生死沒有商量,愛恨沒有商量,聚散沒有商量。你一生奔忙,一生算計,一生籌備,皆會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災劫,或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意外,而付之東流。人生是無數個春夏秋冬的彙聚與交織,人生也是午後到黃昏的距離。
千般不舍,萬般恩怨,無奈、痛苦、繁難以及塵世種種得失,皆隨他葬身於悠悠山穀,漫漫雲端。塵世間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曆然皆在,多少滄桑喜憂在其間,終是各自安身立命。
我愛山中歲月、天上雲霞,更愛這人世紅塵、亂花飛舞。多少成敗興廢,圓缺聚散,花開水流,皆真實有情,縱算時光如流,也甘願慢慢老去,慢慢老去。